第十一回：天花乱坠

　　这女孩儿自然就是如月，她笑得花好桃好，向苏姨娘福了一福，趁势一膀子将三桂儿挤到了一边，上前搀着苏姨娘笑道：“您如今是万金之躯，遇事千万要平心静气，有个滑着摔着可了不得！”

　　趁着大伙儿愣神的工夫，她几步将苏姨娘搀到大罗汉榻坐下，又顺手抽了个棉芯子靠枕给她垫在腰侧，这才暗松了口气。

　　三桂儿反应过来，上去便扯她：“哪儿来的野蹄子，敢对姨娘上手上脚的……”

　　如月忙跳开一步，扬声道：“哎哎哎，一则这是王府体面地方儿。二则咱们都是忠心为主的下人。有话就好好说话，不要见缝下蛆，调唆着人动手。我们打成乌眼鸡不要紧，伤着苏姨娘的胎气，谁吃罪得起？”

　　苏姨娘本还要挺着腰子喊，闻言倒是心上打个突，人总算坐稳当了：“你到底从哪儿钻出来的？怎么知道我有身孕？”

　　如月笑道：“您没见过我，我可知道您。先前王爷找我们姑娘说话时，就提过您，说我们姑娘眼神风韵都像他一位姓苏的爱妾，因此才格外垂青我们姑娘。还说这位苏姨娘，声音儿是凤语鸾音，模样儿是天姿国色。只是怀着身孕不好劳动，不然说什么弹唱歌舞，满府里都找不出这么一位伶俐可意人儿——姑娘忘了么？”

　　她边说边笑嘻嘻向陆凝香递过眼风去，陆凝香本是敲敲头顶脚底板儿动的人，一下便会过意来，忙收了怒意，换上笑脸道：“可不是？不怕您笑话，王爷在我面前把您夸得天仙一般，倒引得我有些个醋意。可刚才跟您一照面儿，知道了您就是苏姨娘，我当下就服了——这么一位描不成画不就的人物儿，怎么怪得王爷心里口里放不下？我这心里爱得紧，正想着郑重拜见，跟您亲香亲香，结果您劈头盖脸地骂过来，反倒一句赶一句，闹出这些误会来，弄得我这交结的心也灰了一半了……”

　　两人这一车子恭维话砸过去，就铁人儿也被说得酥了半边。苏姨娘脸上渐渐转了颜色，只是嘴上还硬：“别花麻吊嘴儿地哄我，王爷哪儿至于这么念着我……”

　　陆凝香忙笑道：“不念着您念着谁呢？更知疼知热的温存话儿只怕还有，不过要您私下里去和王爷对质了，我们可不便打听呢！”

　　苏姨娘被顺着毛一顿扑撒，满胸膛的妒火怒气，不知怎么就泄了一半。两个嘴角不知怎么就要往上挑，似嗔非嗔，似喜非喜地瞟了陆凝香一眼，半笑不笑道：“这么看来，你倒是个晓事的。若有些眼力价儿，早来好言好语地拜见我，又何至于闹这么一场？”

　　陆凝香心里暗骂：“狗肚子装不住二两香油，架不住两句好话就骨头轻，活脱脱的小妇脾气！”。

　　她已看出这小姨娘是个没心计、吃奉承的货，不妨再给些甜头哄住她，便面上笑得更殷勤：“要不怎么我一见面先给您赔不是呢？其实我们出入高门贵府，多有和府里女眷结手帕交，乃至拜干亲的。我是没这福气，但也是备好了礼，想着向您表表心意呢！”

　　陆凝香说着，从妆台上拿起个小小的精雕木匣子，打开里头是个密封的甜白瓷小罐，笑道：“这是我特地订制，全京城独家配方的梅花润体香膏，我用着极好，独留了这一罐，预备送姨奶奶的。虽不是珍奇宝贝，却也是我一片心意。您要不收，就还是心里有气了！”

　　如月心里暗笑陆凝香脑筋转得快，随手拈来现成的“礼物”。她见苏姨娘一时拉不下脸来接，便从陆凝香手中接过来，旋开盖子放在苏姨娘手边小几上，笑道：“您留下用着玩儿吧，别屈了我们姑娘的心。”

　　那罐子里是白玉般的膏体，香气一缕缕散发出来，既有梅花清冷，又有梅子清甜，还微带些烟薰沉香气质，一句话，一闻就是钱堆出来的好材料。

　　苏姨娘不由得深吸一口，甚是合心。还端着那股子劲儿，帕子掩着口笑道：“既这样，我就先收了，今儿的事就算是说开了……”

　　眼看着气氛缓和，吵是吵不起来，打更打不出手，那郑妈和三桂儿由不得心里发急发恨，郑妈上前一步，揣着手儿道：“姨娘三思，这固然是花魁娘子的礼数，但毕竟是搽的用的东西，万一里头有什么不利胎气的东西，伤着姨娘可不好。”

　　如月等的就是这一句，笑嘻嘻抬头盯着她道：“这可是句要紧的话！我们虽然问心无愧，可难保没有蛆心狡肚的小人暗里做手脚，往里掺什么害人的料。到时候既让姨娘吃了亏，又把锅给我们背——不如就请了王府太医来，当众验一验香膏，去了大家的疑，岂不好？”

　　那婆子心下一惊，便知不妙——这小丫头话里有话，等于挑破了今天的圈套，倒是自己错递了话把儿了。

　　苏姨娘也有些不悦，倒像下人笑话她眼皮子浅，爱别人东西似的，瞪了郑妈一眼道：“要让人这么明目张胆地下了毒，我也不用在这世上混了，偏你这么多话多心！”

　　如月心下暗叹——就凭这位的心胸脑子，被人撩一撩就上火的性子，只怕还真在世上混不久。不过只要帮陆凝香和自己跳出陷阱，不至惹祸上身，王府女人再怎么斗，哪怕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也不关她的事了……

　　偏偏事与愿违，如月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院外人声杂沓，又是一行人挑灯夜行，昂然进了院门。

　　两个仆妇上阶挑起帘子，众人簇拥进一位贵妇。着一件宝蓝湖绉麒麟通袖袍，腰上雕花玉带，头上当中插一尊赤金拔丝观音。看去四十许年纪，方圆脸儿，长眉凤目，唇角眉梢虽有些疲态，容貌倒也端丽。

　　苏姨娘先吃了一惊，忙领着屋里众人插烛似地拜了下去，口称：“王妃万福”。

　　如月和陆凝香也随众跪拜，她心上却惊震不已：桃林中郑妈曾让人给“主子”传信，原是按计划向苏姨娘下了手，嫁了祸，那幕后主使来收拾残局坐收渔利的。难道那背后的主子就是……

　　裕王妃扫视了一圈，只见地上还散着碎瓷片，脸已沉了下来：“今儿是郡主的好日子，你们这是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