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回到两天前的那个晚上。

　　校园的小路上，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慕真真的眼睛里。她仰起头，望着面前的司霖，坚定而执着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请把你的手机给我，请你相信我。”

　　在那双琥珀宝石一般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司霖抿紧了嘴角，终究是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递给了面前的女孩。

　　慕真真拿过手机，点亮屏幕，又把前置镜头对准司霖的脸孔，刷脸解锁之后，调出了微博的私信界面。

　　“哪条是赵一蒙的求助？”

　　面对“9999+”的私信红点，慕真真懵了。

　　司霖一言不发地拿回手机，找出了赵一蒙的私信——

　　【我想请你曝光一个恋童癖，他是学校老师，欺负了我还在上小学的妹妹。】

　　文字是惨绿色的。

　　惨绿的求助，正如慕真真所预料的那样。

　　一切都是谎言，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司霖……”

　　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然后认真地说下去：

　　“我不能向你解释‘为什么’，但是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个赵一蒙在骗人，整件事不是真的。我怀疑，我们是被当做了枪使，被当做了传播谣言、陷害好人的工具。”

　　司霖挑起半边眉毛，他真的很想问“你为什么这么想？”，但刚刚慕真真已经说了，她不能解释。这个憋在嘴边的疑问，让他露出了更为纠结的表情。

　　慕真真也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他的这份纠结：

　　“我虽然无法解释，但是我们可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有一个亲妹妹，被老师...你觉得你还有心情，坐在网吧里打游戏吗？”

　　不等司霖回答，慕真真继续推理：

　　“其二，不是小事。虽然赵一蒙说，他爸爸妈妈不能理解，他说他爸认定吴老师是好人，所以对萌萌不管不顾。但我觉得，这个理由并不成立。这是在N市，这不是什么观念落后的穷乡僻壤，而且今天我们在校园里，还看到宣传栏上，有针对儿童犯罪的宣传海报。你觉得，家长会看不到吗？”

　　司霖皱眉，他也回忆起了校园里的场景，的确是有这么个宣传栏。

　　只听慕真真继续说下去：“最后，赵一蒙既然能想到，找你来曝光，那他就不怕把事情闹大，甚至是希望事情能够传播看来。既然他有这份觉悟，他为什么不去找警察来处理呢？这样更快捷，更有效，不是吗？”

　　她说得有道理。司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但他还是没有出声表态，只是听慕真真继续说：

　　“为什么他不报警，不去找本地的电视台或者是报纸媒体，而是来找你，找一个刚刚火起来的视频UP主呢？他甚至不是你的粉丝，对你也没有任何崇拜或者情感依赖。这样的处理，你不觉得奇怪吗？”

　　一番反问的同时，慕真真目不转金地望着司霖。她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里，映出了他的身影：

　　“司霖，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这次事件丧失了判断力，我也不会刨根问底。我只是请求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去找赵一蒙再对峙一次，好吗？”

　　她的声音，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故作煽情。就是那样平静地叙述，却蕴着温柔，蕴着坚定。在这一瞬，司霖觉得，内心深处那纠结的褶皱，被她轻柔的陈述，慢慢抚平了。

　　夜风吹过，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显得校园里格外宁静。路灯柔和的光线，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像是只给他与她，撑开了一片小小的伞形天地。

　　最终，司霖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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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走出N大，一边叫了辆“滴滴”。而当他们赶到赵一蒙所在的小区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

　　接到司霖的电话，赵一蒙显得非常慌张，甚至有点结巴起来：“有、你有什么事不、不能明天说？非要现在谈？”

　　司霖一手举着手机，抬头望向那灯火通明的高层住宅楼间，不知那一盏灯是属于赵家的：

　　“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

　　“什、什么？”赵一蒙惊了。

　　慕真真踮起脚尖，凑向司霖脸侧的手机：“你也不想我们找上门去，跟你爸妈当面聊吧？”

　　“别、别上来，”电话里的赵一蒙，立刻怂了，“我这就下来，一分钟！”

　　这一次，赵一蒙倒是很守时，当真只有一分多钟，就汲着拖鞋赶到了一楼。当他看见等在门外的司霖和慕真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赵一蒙这遮遮掩掩、不情不愿的模样，也让司霖彻底改变了对这个“举报人”的态度，他冷冷地询问：

　　“你不是将萌萌的事情，告诉你的爸妈了吗？那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不敢让我们见他们？”

　　“我、我……”赵一蒙显然是在搜肠刮肚，想要编凑出合理的说辞。但这一次，司霖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而是厉声追问：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足以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行为，叫做‘诽谤罪’。你先自己掂量掂量，我给你一分钟，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司霖的神情是那样严厉而冷峻，不像是生活里的他，更像是电影里那个冷酷的反派：

　　“你向我举报的事件，究竟是不是事实？”

　　听他搬出了《刑法》，今年上高一的赵一蒙，这次是彻底吓傻了。他慌乱地摇晃着双手，向司霖求情：

　　“你、你别告我，我也是被人骗的！对，我被人骗了！”

　　真相终于大白，赵一蒙还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把幕后主使者给他的短信，亮给了司霖和慕真真看：

　　“真的不关我的事，是他让我这么做的！我只是照他的指示，给你发了私信……所、所以，整个儿事情也不是我想出来的，你看，你看！”

　　手机屏幕上红彤彤的文字，证实了他的供述。

　　对于赵一蒙无脑的辩白，慕真真只觉得自己的血压都要升高了：

　　“你现在知道怕了？你是没脑子的吗？我看你的脑子是被门夹过了吧！为了五千块钱，干出这种蠢事来？你自己想想，你这还是人干的事啊？”

　　不同于司霖搬出法律条文，义正辞严地威慑对方，慕真真向来用词彪悍，在她写公众号的时候就可见一斑。这一次，她直接发动了“人干事”的人身攻击。

　　赵一蒙被她骂得也有点上火，梗着脖子还嘴硬：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一点啊！我、我不就是网上发了条信息，就举报了一下，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这句“又不伤天害理”，简直让慕真真七窍生烟，她一把捞住了赵一蒙的衣领，怒气冲天：

　　“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了是吧？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诽谤，诬陷，还教唆你妹妹做伪证！你坑了你妹，坑了人家老师，还坑了我们，还不够伤天害理吗？”

　　见赵一蒙张了张嘴，似乎是要反驳，慕真真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拎着对方的衣领大骂：

　　“你给我闭嘴！我还没骂完！这次事情，如果我们真的着了你的道儿，把视频报道出来，你让人家一个快六十岁的老教师，以后怎么见人？他万一气出个三长两短来，或者是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到时候是你赔命，还是我们赔命？！”

　　“……”赵一蒙的嘴巴终于闭上了，一双眼垂了下去，盯着自己露出拖鞋的脚丫子。

　　他这稍露愧疚的表现，让慕真真的怒气值稍微降低了一些。她丢开了男孩的衣领，转而双手抱起了自己的胳膊，恨声道：

　　“不止是那位老教师，你这么做，会坑了你妹一辈子的！你跟她说的事，她懵懵懂懂，将来她长大了，真的以为自己受过欺辱，你让她怎么办？你这个做哥哥的，就为了五千块钱，宁可让你妹背上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赵一蒙的头，垂得更低了，闷闷地道：

　　“我就是要她……要她一辈子不好过……”

　　是的，赵一蒙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妹妹。当初父母要二胎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他只知道，莫名其妙的，自己就多出了一个小他9岁的妹妹，分走了本该由他独享的父爱母爱。

　　或许，当初他会接受那个人的条件，除了想要这五千块买装备之外，多少还隐含了一丝报复妹妹的心态——这一点，在这之前，他自己也没有分析过。

　　赵一蒙的那句话，让慕真真瞪大了眼。她站在那里，愣了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话语中隐含的意思。

　　“啪！”

　　面若寒霜的司霖，抬起了手，重重地给了男孩一巴掌。

　　被打懵了的赵一蒙，一手捂着脸，怔怔地瞪着司霖。青年的脸色是如此阴沉，他的视线就像是冰冷的刀锋，尖锐地刮在赵一蒙的脸上。

　　终于，这个十六岁的男孩，回过神，并且狂怒地叫嚷起来：

　　“你、你竟然打我？！都、都是因为你！那个人、那个人是冲着你来的！”

　　他那愤怒的指责，让慕真真警觉起来：

　　“你说什么？给你打钱的那个人，是为了对付司霖？他不是跟吴老师有仇吗？”

　　在慕真真的思维里，幕后黑手搞出这么多事儿，必然是和吴老师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他才收买赵一蒙，然后指示赵萌萌，想要搞臭那位老教师的名声。至于司霖和他们TTT团队，只是因为最近比较红，所以被当做了枪使。

　　可按照赵一蒙的说法，难道幕后黑手的目标，不是吴老师，而是司霖？

　　“我哪知道他跟姓吴的有没有仇，”赵一蒙仍然捂着脸，恨恨地瞪视着甩了他一巴掌的司霖，“但他肯定跟你有仇！”

　　司霖眼神一黯，脸色更加阴沉。

　　慕真真怕他再跟赵一蒙起冲突，于是干脆伸出双手，一边轻声说“你冷静一下”，一边将司霖推开一步。然后，她才转过身，询问赵一蒙：

　　“你说清楚一点。你怎么知道，那个人的目标是司霖？”

　　赵一蒙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亮给慕真真看：

　　“喏！你看！那个人让我带萌萌去拍照，然后等到你们在网上发了视频之后，让我再把这张照片贴出去。他还说了，等事成之后，他会再打五千块给我……”

　　慕真真定睛一看，照片里是背着书包的赵萌萌，和一位鬓角斑白、笑容和蔼的大叔。而在他们身后，是宣武区梅花里的街道办事处招牌。

　　“那里的桌子上有个工作牌，被我看见了，”赵一蒙一个眼刀，狠狠地瞪向司霖的背影，“那个人也姓司！这又不是什么常见的姓，肯定跟你有关系！”

　　听见这句，司霖回转过身，他长臂一伸，一把夺过了赵一蒙的手机。

　　当他看清楚照片上的人影之后，他的表情由冷峻变成了惊愕。

　　“怎么？这人你认识？真的跟你有关系？”

　　面对慕真真的询问，司霖足足愣了有十秒钟，才将手机还给叫嚣着的赵一蒙：

　　“这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