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门被拉开，慕真真垂头丧气地走进玄关。她换了拖鞋，然后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到客厅，把自己投进了*的沙发里。

　　听见动静的季薇，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她原本是满脸的八卦意味，但在看见慕真真那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疲惫的模样之后，季薇转了转眼珠子，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镇桃子汁，递给室友之后，盘腿坐在了她的身侧：

　　“怎么了？你不是和司霖去采访新事件了吗？怎么感觉魂儿都丢了？”

　　桃子汁粉红色的包装罐，在慕真真的眼里，缺失了颜色，灰黄灰黄的，就好像她此时的心情，DOWN到谷底，似乎是跌进了黄沙尘土之中。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拖长了语调：

　　“心好累。”

　　季薇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直接拖起慕真真的手：

　　“走！出门吃火锅！”

　　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能，那就两顿。这是季薇所奉行的吃货哲学。二十分钟后，两个女孩已经坐在了海底捞里，看着店员表演舞面了。

　　鱼丸在番茄锅里沉沉浮浮，虾滑在清汤锅里显得格外鲜嫩可口，至于羊肉，那就一定要放在辣锅里，涮个五秒就起锅，红油顺着薄薄的肉片往下淌，香气扑鼻。

　　“来！有什么不开心的，说给姐开心一下！”

　　季薇举起手里的奶茶，跟慕真真碰了个杯。

　　友人的陪伴，稍稍驱散了心中的阴霾。更何况，有肥宅快乐水，还有吃货开心锅，哪一样不比破男人来得更*？慕真真闷了一大口奶茶，任由香浓的味道在*绽放，然后又捞了一片羊肉，狠狠地送进了嘴里：

　　爽！双倍的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跟司霖去采访了？”慕真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小宁哥说的，”季薇一边抢救虾滑，一边回答，“他说拍了视频，回头拿给我剪辑。怎么，采访得不顺利？”

　　的确不顺利，被指控的吴老师，是个五十八岁的老教师了。当听到司霖的指控时，他差点没爆了血管，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胡说！你们这是污蔑！是谁胡说八道，让她站出来，跟我当面对峙！”

　　在美术课程的办公室里，老教师气得直哆嗦，那青白交错的脸色，让慕真真非常担心，他会不会一个激动，爆出心脏病、脑中风什么的。

　　“吴老师，您别激动，我们这是在拍摄一个针对小学生的安全教育片，不是针对您。刚刚我们的问题，也只是在做一个场景化的设置，想问问您，对于性骚扰的定义是什么。”

　　慕真真赶忙编了个借口，打起了圆场。她真的有点怕，对方如果被他们气出什么毛病来，真的没法子交代——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有罪，也不该由他们做视频来审判。他们能做的，是揭露真相，然后举报给有关部门，来进行刑事调查。

　　但是，慕真真的这番说辞，不但吴老师不能接受，就连她的同伴司霖，也同样不领情：

　　“想让我说出举报人的信息，然后方便你打击报复吗？你做梦。”

　　司霖全程无视慕真真，只是冷眼望向吴老师。那冷峻的表情，冰冷的质问，分明就是已经将他当做是嫌疑犯了。

　　再然后，他们就被学校保安赶了出去。人气偶像的招牌，都没有能敌过老教师崩溃的呐喊。

　　被逐出附属小学的大门的时候，宁不群还在尽职地拍摄。保安倒是想抢下他手上的摄像机，但是这家伙的身材和身高，形成了明显的压迫感，保安纠结地吞了吞口水，最终没有选择上来硬抢——抢也抢不赢啊。

　　就在宁不群仗着身高优势，和保安隔着校门进行对峙的时候，慕真真抬起双眼，望向眉头紧皱的司霖：

　　“事先没有做充足的准备，没有制定采访的方案和话术，这次整个事件，你都显得非常冲动，没有计划性。司霖，我觉得你有问题，你心态崩了。”

　　她平静但又尖锐地指出了事实。听见她的说辞，宁不群立刻调转了镜头，对准了对峙中的司霖和慕真真。持续进行的拍摄，将两个人的眼神交锋，全部收进了视频画面里。

　　司霖的眼神一黯。他没有说话，只是冷眼望向慕真真，如刀锋一般冰冷锐利的视线，扎进了她心底最*的地方。

　　不欢而散。

　　回家的路上，慕真真独自站在地铁的车厢里，随着地铁的行进轻轻晃动着身体。车厢里的明亮，与车窗外的黑暗，交织在了一起，映出她的面庞。

　　她以为，她和他已经成为了朋友，可现在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以为，那个二逼到有点可爱的他，是真实的司霖。可是现在，她又疑惑了。好像电影里那个遥不可及的人，那个冷酷而不近人情的家伙，才是真正的他。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脸，只看到了郁闷，不快乐。

　　这样的失落，一直持续着，直到被季薇拉到火锅店。热气喷在眼皮上，熏得脸蛋都热乎乎的。奶茶里脂肪的顺滑口感，还有小米椒的劲爆脆辣，融合在了一起。再加上坐在她对面的好朋友，季薇用筷子在火锅里翻找，狂吃狂吃的动作，为她的心脏重新注入了温度。

　　“你觉得司霖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真真忍不住开口，询问自己的好友。

　　“不知道。”

　　季薇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比起司霖的八卦，还是在锅子里找肉比较重要。

　　“那你还粉他？”慕真真很困惑，“还粉了那么久。”

　　季薇的视线，终于离开了火锅：

　　“我粉的是他的脸，粉的是他明星的人设。至于真实世界的他是什么样的人，跟我没关系。再说直白点，我那是馋他的身体，皮囊！”

　　说话的同时，季薇捞出了一根鸭肠，豪迈地丢进了嘴里，Q弹有嚼劲。

　　慕真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不追星的慕真真，对司霖那个光鲜的明星人设，没有任何的想法。在这短暂的日子里，那些微微触动她的地方，是现实里的司霖——

　　是现实世界里的他，一边因为洁癖而尖叫，一边照应着流浪猫。

　　是现实世界里的他，为了跳楼自杀的刘同乐打抱不平，哪怕他压根不认识对方。

　　是现实世界里的他，在读到于悦的信息之时，发过来的那一句，赤红色的“开心”……

　　眼看慕真真陷入了沉思，季薇眼睛一亮，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

　　“怎么？你对他真人感兴趣了？”

　　但是下一秒，季薇曲起食指，弹上慕真真的脑门儿：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啊。明星那圈子多乱，你又不是没听说过。司霖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前途越光明，就越说不准他会变成什么样。就像这片肉——”

　　季薇用筷子夹了一片羊肉，举到慕真真眼前：

　　“别看他现在是红彤彤的，又鲜又嫩，赤胆忠心。等到下了这油锅，涮上一涮，就变样了……”

　　一边说，一边涮，几秒之后，季薇再度举起筷子，烫熟的羊肉挂满了油脂：

　　“那，现在就是又油又腻，又老又怂，哪儿还有那一片单纯的赤红？哦，对了，你红绿色盲，本来也看不见红色。吃着吧。”

　　作为相识了十几年的好朋友，季薇从来也不避讳慕真真的残缺。她直白地进行着比喻，然后将那片羊肉丢进了慕真真的碗里。

　　慕真真也拿起筷子，却是夹起了一片鱼柳，放进清汤锅里，涮熟了捞出来：

　　“你说的那些，的确有道理。但是无论环境怎么浑浊，羊就是羊，鱼就是鱼。我相信一个好人，就算烫得熟了，最多是一个油腻的好人，而不是油腻的坏蛋。”

　　将鱼柳丢进季薇的碗里，慕真真放下筷子，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她定了定神，打开了微信，翻出被备注了“哈士奇”的联络人。

　　深吸一口气，慕真真挪动五指，打下她的邀约：

　　【看不清的鼹鼠：我想你见，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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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之后，慕真真等在了N大门口。

　　远远地，被路灯映亮的校园小路上，走来一个瘦削的人影。

　　看着司霖越发切近的身影，慕真真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的，她对司霖今天的表现，十分得不满，又失望，又失落。

　　她真切地意识到，她和司霖并没有多熟悉，也没有多少可以信任的交情。

　　但是，就像她对季薇说的那样，她相信司霖的本质，绝对不是那片又油又腻、又老又怂的羊肉。

　　虽然他言行不一，虽然他有时候二逼，有时候冷酷，虽然他还经常在微博上撒谎扮人设，但是她知道，他是一个心肠很软、追求正义的好人。

　　她不能让一个好人受欺骗，受委屈。

　　昏黄的路灯之下，慕真真慢慢地向前走，踏上那条幽静的校园小路，走向那个与她不熟、但又让她放心不下的青年。

　　两人，相遇了。

　　司霖低下头，望着慕真真的面容。他的表情很冷淡，平日里明亮如星的眸子里，此时蒙着一层黯淡的灰色：

　　“有什么事情，非要这么晚见面说？”

　　慕真真伸出了手，摊开了手掌：

　　“请你把手机交给我。”

　　“……”

　　司霖的目光，疑惑而不悦。

　　慕真真仰起头，路灯的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像是琥珀色的宝石：

　　“请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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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狭小的房间里，门窗紧锁。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大晴天，可窗帘却将光线遮得死死的，屋里只有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大佬咩的脸上，倍显油腻。

　　【爱星星的大佬咩：照片拿到了。】

　　伴随文字一同发出去的，还有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里，一个鬓角斑白的大叔，正举着一只棒棒糖，递给了一个背着红书包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正是赵萌萌。

　　微博私信的界面上，很快出现了对方的回复：

　　【TOXICANT：没错，就是这个人。等司霖发出了视频，你再等几个小时，让事件发酵一下，然后，你就安排那个姓赵的，把这张照片发出去。】

　　大佬咩的嘴角抽了抽，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动作着：

　　【爱星星的大佬咩：还是你狠！】

　　【爱星星的大佬咩：司霖他做梦都想不到，等他曝光了之后，事情会有进一步的发展——不止学校老师，当地居委会主任也是。】

　　【爱星星的大佬咩：《当红偶像之父，借职权之便》，这个标题，想想就劲爆！】

　　【爱星星的大佬咩：我真想看看，当司霖发现他爸也被曝光出来，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幻想着司霖被千夫所指、从神坛跌落深渊的模样，大佬咩露出了大仇得报的阴沉笑容。想到这里，她不由对自己的同伙发表赞叹：

　　【爱星星的大佬咩：你狠，你真的狠，你这剧本编的，够暗黑！】

　　相比起她的长篇大论，私信界面上，对方并没有给出多少信息：

　　【TOXICANT：照计划行事。】

　　再然后，对方就陷入了沉默，不再回复。

　　大佬咩挪动鼠标，重新将浏览器的页面切回了司霖的微博主页。不停按下F5刷新键的她，等待着司霖的账号发出新内容。不知道等了多久，主页上出现了一条视频——

　　“出了！”

　　大佬咩惊喜出声，立刻点开了播放键。

　　【如果躲在暗处的你，有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自信……】

　　不同于上一期那接近30分钟的超长视频报道，这一次的视频，只有短短的4分31秒。开场一片黑幕，白字的字迹，组成了这样的问题：

　　【那么，你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对付你所憎恨的人？】

　　画面被切换，变成了小学校园的场景。

　　紧接着，是摊开的作业本。童稚的笔迹，写着“老师摸了我”的陈述。

　　下一刻，是被打了重度马赛克的小孩子。不仅脸上是大片大片的马赛克，就连她身上的衣服都被重重遮盖，根本看不出模样：

　　“有时候，老师是会拍我们的肩，我们的背。以前没觉得什么。但是哥哥说，这是很严重的事情，要说出来，而且要说成，老师摸了我。”

　　小女孩的声音，也用变身器做了特殊处理，完全听不出原来的语调。

　　一个温柔的女声，本人没有出现在镜头之中，只是轻声提问：“那老师是怎么做的呢？”

　　被处理过声音的小女孩，回答道：“就是，我画得很好看，老师拍我的背，说画得挺好的，很有想象力。”

　　那个没有出现画面里的女人，再次提问：“那到底是拍，还是摸呢？”

　　“拍。”

　　画面再度变化，黑色的屏幕上，呈现出白色的字幕——

　　【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如果事情属实，必须联络公安机关，作为刑事案件，严肃处理。】

　　【但是这一次，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依然是满屏的马赛克，依然是被处理过的声音，但明显可以看得出，被采访的人，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男孩：

　　“那个人给我发短信，让我照着他说的去做。”

　　男孩看不出面目，也听不出本来的声音，只是陈述着：

　　“他要我跟妹妹讲，让她指控自己的老师是个恋童癖，让她说，自己被老师摸了。”

　　“他还要我给司霖发信息求助，让他来曝光这件事。”

　　女人的声音，继续提问：“可你的妹妹，并没有遭受到任何骚扰，你为什么会让她说谎呢？”

　　马赛克里的男孩，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那个人给我打钱了，他给了我五千块。”

　　女人问：“为了五千块，就可以误导你的妹妹，诬陷一个无辜的老师吗？”

　　男孩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回答：“反正我妹也没吃亏，不赚白不赚。”

　　画面戛然而止，又变成了一片黑屏，以及白色的字幕：

　　【在和被诬陷的老师商量之后，我们决定，不再揭露这位哥哥的过错。】

　　【接下来，我们将用图表的形式，还原这次事件的经过。】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带着箭头的人物关系表，标注了五个人——

　　事件的起源：幕后人Z，通过网络联系了男孩A。

　　→男孩A收到5000元转账，教唆其妹妹B，指控教师C。

　　→男孩A给司霖和TTT视频组发来求助短信，希望曝光教师C的罪行。

　　→司霖与TTT视频组赶到现场，进行调查后确认，教师C没有犯罪行为，纯属诬陷。

　　画面再度变化，被马赛克的男孩再次出现。

　　没有入画的女人问：“你觉得，这个幕后人Z，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孩支吾着回答：“大概是恨你们吧。”

　　女人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男孩回答：“因为他让我拍了一张照片，等你们把事情搞大了之后，让我再把照片发出去。”

　　女人问：“那张照片里，拍的是什么人？”

　　“后来我才知道，”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小，“那是司霖的爸爸。”

　　再然后，无论是收了钱撒谎的男孩，受哥哥蛊惑的女孩，还是被诬陷的老师，以及被拍了照片的司霖爸爸，都没有任何他们的画面。视频里，只剩下黑屏与字幕——

　　【按照幕后人Z的计划，当司霖发布TTT视频并获得大众关注之后，男孩A会将带有司霖父亲和女孩B的照片，在网络上进行发布。】

　　【届时，司霖作为揭露案件的举报人，就无法扭转舆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推上风口浪尖。】

　　【要不，承认自己的视频有问题，要不，承认自己的父亲有问题。】

　　【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会让司霖退出行业。】

　　画面一转，陡然变得鬼畜起来，出现了一个表情包：惊讶到尖叫的土拨鼠，代替司霖发出了“啊——”地咆哮。

　　伴随着逗比的画面，字幕继续跳出：

　　【我们也在担心，这个打假视频，会不会被一些网友，当做是恶心的自我炒作？】

　　【但是，我们还是做了，还是发出来了。】

　　似乎是为了减轻压抑的氛围，画面上表情包，变成了一只瞪着眼的哈士奇，下书“目瞪狗呆”的字眼。

　　【因为我们想问一个问题——】

　　【人心，可以险恶到什么程度？】

　　【为了搞臭一个讨厌的人，甚至不惜大动干戈，设下层层圈套，误导天真的孩子，诬陷无辜的老师。这样的人心，恶毒得令人胆寒。】

　　表情包消失了，在一片黑幕之中，只剩下白色的文字，进行着最后的质问——

　　【我们还想对正在看这则视频的幕后人Z说：】

　　【隔着一条网线，隔着一块屏幕，但隔离不了你的罪责。做了坏事，就要付出代价。对于你所做的事情，我们会追究到底。】

　　【因为，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短短不到五分钟的视频，将大佬咩所做的一切，清清楚楚地还原出来。

　　第一时间观看了这则视频，大佬咩看着看着，脸上那得意的笑容，渐渐凝固，最终转化成了惊恐。

　　当最后一句字幕结束，出现“The Truth Teller”的署名之时，突然，门铃声响起了。

　　骤然响起的铃声，吓得大佬咩差点掀翻了键盘。

　　她战战兢兢地起身，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通过大门上的猫眼，望向站在门口的人——

　　曾经作为“粉头儿”的她，见过艺人保姆ROY。而在ROY的身后，还跟着两名穿制服的警察。

　　“……”

　　大佬咩的双腿开始颤抖。最终，她膝盖一软，跌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