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过年2

　　要贴春联了！

　　这是石头最为得意的事情，大人们决不插手。

　　石头已经上学，他是家里除了奶奶之外，最有“文化”的人，当然毛毛也是，可她不会抢着和哥哥比这个。

　　山里人依然讲究“男尊女卑”，写字敬神之类的事情，一般都由男性出面，女人和女娃娃会躲得远远的。

　　但奶奶一直是个例外，她在整个王家山村树立了很高的威望，可以代表男人，参加接神祭祀等活动。

　　自从爷爷离开家后，奶奶便渐渐承担起了家里，一切带有仪式感的礼仪和门面上的事情。

　　大伯和二叔忙着裁纸，他俩要为后生做好服务。

　　石头开始执笔书写起对联来了，虽然字迹还很稚嫩，但这种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的观赏性。

　　不多时，大门、上房门、阳坡门、阴坡门、厨房、后房、还有骡子圈上的门，都分门别类、煞有介事地写好了对联。

　　粮仓上写上了“五谷丰登”，大门口的槐树上贴上了“出门见喜”，炕柜上到处是“福”，连院子里的几窝蜂窝上也贴上了……

　　“噼噼啪啪!”的几声鞭炮声，清脆地告诉大家，年真的来了！

　　奶奶已经成为了整个王家门上的精神领袖。

　　大家也潜移默化地打破了家族长期的风俗和习惯，女人连“皇帝”都能当，自然可以当家了。奶奶是“掌柜的”和“精神领袖”，所以各亲房的男人和孩子们都早早集中到奶奶家里。

　　大家准备着一个庄重肃穆的仪式---“接纸”。

　　过年了，要把先人们请回来“坐纸”，这个传统直到今天没有变过。

　　吉时已到。

　　奶奶穿着那件褂子，手里端着香盘，显得神采奕奕。

　　身边站着大爹、二爹和三爹。

　　随后是大伯和二叔他们，石头和娃娃们站在队伍的最后，侧前方是敲锣打鼓的几个兄长。

　　“走！”

　　奶奶喊了一声，锣鼓家什便惊天动地地响起来，奶奶将香盘递给了大爹，队伍便缓缓地朝门外走去。

　　去坟地里接纸，就让男人们去吧，奶奶有意回避着，她拉着毛毛和妮子的手，一直目送着队伍离开了家门。

　　老坟离家门不远，朝南，能望见山下，那里埋着爷爷的爸爸、妈妈和爷爷的大哥。

　　锣鼓响了一阵，接纸的队伍便来到了茔地。

　　二爹安排几个侄儿拾掇着茔地里的荒草，几个背篓里装满了从每个亲房家里拿来的给先人敬献的“大纸”。

　　随着大爹焚起供香，点燃黄裱，大纸便旺旺地烧了起来。

　　此处临近崖畔，下面是河谷，一片开阔。

　　晚霞已经烧红了，映照着几堆纸火，也映照着这块王氏祖祖辈辈生存着的黄土地。

　　这些虔诚、憨厚、敦实的庄稼人正在向祖辈们顶礼膜拜，是倾诉，是祈福，也是跨越时空和地域心与心的交融。

　　此刻，人、神、鬼，是一体的，又或许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纸火熄灭了，锣鼓又响亮地敲起来，比出发时更加铿锵有力，震彻山谷。

　　接纸的人群簇拥着回到奶奶家的院子。

　　上房的贡桌上早摆满了各色贡品，香雾缭绕。

　　先人的遗像已经请在正方，那本裹着红绸子的家谱端端正正地贡在中央，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震慑力。

　　三叩九拜后，纸就算正式接回来了。

　　奶奶没有去接纸，她已经坐在炕上了，大爹二爹陪在她一侧。

　　辞旧迎新的序幕已经拉开，几位王氏家族的精神领袖此刻已经与祖辈们在一起了。

　　从三十晚上开始直到大年初三，家门上各亲房家的第一碗饭，都要恭恭敬敬地献给“坐纸”的先人们，献完饭（其实是一种形式）便端给炕上“陪纸”的长者品尝。

　　今天是三十，陪纸的当然是奶奶。

　　大爹家的“献饭”第一个端来，是长面，毛毛看到铺在长面上的臊子格外得厚实，是鸡蛋和猪肉垒起的，足有大半勺子那么多。

　　奶奶总是象征性地用筷子头挑上两根，砸吧砸吧嘴，最后露出一丝微笑。

　　就这样，每家端来的献饭她都要尝上两口，剩下的“大餐”，便是那些壮实的后生们的晚宴了。

　　“王八碗”春生正值当年，这一顿大年三十丰盛的年夜饭，自然催生出他所有的食欲。

　　吃吧！今年是个丰收年，该到纵情享受的时候了。

　　给先人献过饭后，长者们陆续去休息了。

　　而年味渐浓，对于大家，年才真正开始。

　　农村的夜晚格外黝黑、静谧。

　　今晚却不同，各家各户，点灯熬油，连早睡的媳妇子们也在拾掇完灶台后，匆匆加入到欢庆的队伍里。

　　她们一改往日“蓬头垢面”的窘境，纷纷穿上鲜艳、干净的衣裳，脸也是认真洗过的，用心装饰。

　　为了给妯娌们和男人们一个惊喜，虽然只是一种暗示，但在三十晚上的灯光下，依旧耀眼夺目。

　　她们早就愉快地聚在一起，打纸牌，“争上游”，还要“赢钱”，虽然一个晚上会为几毛钱，争得面红耳赤，却最终会被一阵阵欢笑湮灭彼此暂时的愠怒和争执。

　　而男人们，已然早于她们摆开了战场。

　　最烈的酒和最肥的猪肉，是能调动他们荷尔蒙的最佳物品。

　　也猜拳，也玩牌，也吵闹。

　　男人是永不服输的，尤其在酒精的作用下，这些敦实的庄稼汉子，使惯了蛮力，脑子也是直的，从不绕弯子。

　　今天晚上，不灌倒几个，决不罢休！

　　哪怕彼此信誓旦旦地鼓吹，单枪匹马挑一担粪，一袋烟的功夫能走黑塔山一个来回。

　　此刻，谁怂，谁喝的酒多……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扁担声响起来，这是大年初一的“开门炮”。

　　石头早早被奶奶催起来，跑到当院，手执扁担，使劲敲打起来。

　　“头一扁担，粮食满栓。第二扁担，牛羊满圈……”

　　石头边敲边吆喝着。

　　敲打扁担是奶奶敎的，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图个彩头，企盼来年五谷丰登。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奶奶不说，石头也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