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八月

　　孩子们睡去了，凯杰今晚值夜班，我一个人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每当遇到不知从何写起的时候，我就会变得莫名焦躁。今天是八月十号，那年的八月，我每天都在求职，应聘，上班的路上。一整个八月，我仿佛从非洲回来，两次离职，心情暗淡。

　　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与其每天被婆婆催促吃药，每天面对凯杰与婆婆那副冷漠的，问心无愧的姿态，我不如面对自己。我每天将儿子送给养母看管，如此以来，婆婆也便无法以照顾抑郁的儿媳为由，留在家里了。

　　每次，当我把儿子交给养母转身的一刻，儿子的哭声都让我的心一阵抽痛。我无法做一位合格的儿媳，一位合格的妻子，也同样无法做一位称职的妈妈，而我可以做一位合格的老师，能够回到工作中，让自己得以喘息，这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念头。

　　我回到从前工作的辅导班。这所辅导班在学校对面，两层门市，紧挨着的四家门面，拥有几十间教室，二十多位老师，算得上饶有规模。学校老师的资质各不相同，有带孩子的宝妈，也有毕业于师范学院，没能考得教师资格证的年轻老师，校长则是养母过去的同事。如今，老校长辞职，将学校的管理工作交给了女儿龚老师。我回来之后，将辅助龚老师负责作文的教学工作。

　　学校为了我辞掉了原来的辅导老师，这对于而言，是一种肯定，当然也是一种压力。正值暑假，龚老师请来了十位家长来听公开课。

　　上课之前，她将我叫进办公室，告知我：“心茹，我对你是了解的，你的教学水平我是一百分肯定的，但是，你一定要注意课堂气氛，课堂气氛很重要。”

　　“好的，我明白。”

　　她交给我一沓奖励币，简单告诉我，这些奖励币是为了激发孩子们的学习热情。她笃定地说：“只有贪玩的孩子，没有爱学习的孩子，一定要充分发挥这些奖励币的作用，把课堂气氛搞起来。”

　　我有些闷头闷脑地问：“孩子们得到这些奖励币有什么用？”

　　“你没看到我们接待吧台前的书架吗？那上面摆放了孩子们喜欢的各种玩具，恐龙蛋，机器人，当孩子们得到足够的奖励币，就可以购买这些玩具。”

　　龚老师说完，忙于和刚刚进门的两位家长沟通，我马上就到了上课时间，起身走出去。

　　上课开始，孩子们端正地坐着，我首先对孩子们和家长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同学们，各位家长，大家好，我是作文老师王心茹，大家叫我王老师就好。”

　　这时候，龚老师走进教室，坐到一位家长旁边。

　　我开始我的讲课。

　　“同学们，这节课，大家将写一篇想象作文，作文的题目是《假如我是——》”

　　教室内鸦雀无声，我将题目写到黑板上，继续说：“这是一篇想象作文，也同样是一片记叙文，谁能告诉我记叙文的几大要素？”

　　孩子们依旧鸦雀无声，这时候，王老师起身走到我身旁，她示意我坐到家长的位置上，自己开始了教学。

　　“同学们，谁能告诉我，假如大家可以变成更外一个人，或者一种事物——”

　　王老师话音未落，孩子们纷纷举手，未等王老师示意，孩子们欢呼雀跃地喊起来。

　　“老师。”

　　“医生。”

　　“一棵树。”

　　“马。”

　　龚老师站在台前，不急于维持秩序，笑望着孩子们，她拿起讲桌上的奖励币，举起来说：“你们不安静，就得不到这些奖励币哦。”

　　嘈杂声马上停止，孩子们安静地举手，龚老师走到一位胖胖的男孩子面前，说：“佳硕同学，请你说一下，你希望自己成为什么。”

　　佳硕站起来，挺着小胸脯，笑嘿嘿地说：“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警察。”

　　孩子们开心地笑起来。

　　“可以说一下为什么吗？”

　　“可以抓小偷。”

　　孩子们再一次笑起来，一位女同学说：“龚老师，崔佳硕每次下课都要玩警察抓小偷，谁当小偷，他就给谁好吃的。”

　　孩子们再一次笑起来。

　　龚老师讲手中的一张奖励币交给了龚佳硕，然后对女生说：“你又违反了课堂纪律，老师没让你回答问题，所以，这一节课，取消你的回答机会，如果，你想要获得奖励币，就要第一个写好作文，到讲台前读给大家听。”

　　整个课堂上，龚老师拿捏到位，既能够掌握好课堂气氛，也能很好的控制课堂纪律，孩子们在玩闹中完成了作文。

　　下课之后，龚老师安排我去她的办公室批改作文，她则与家长们沟通。

　　我认真读者每一篇作文，可以说，孩子们的作文水平参差不齐，甚至会出现三十几字的作文，一篇题目是《假如我是一匹马》的作文引起我的注意。作文段落，语句，比喻句，都运用的非常到位，我在下面的批注上写道：“非常棒。”

　　龚老师走进办公室，拿起这篇作文，浏览一番，读起来：“马路为什么不让马走路？交警叔叔不停地挠头，说：是啊，马路就是让马走的路，放行。”

　　龚老师将作文放下，笑说：“孩子们的想象力都是很丰富的。”

　　她走至饮水机前，拿起纸杯，倒了两杯水，与我面对面坐下来。

　　“心茹，我想和你谈谈。”

　　我停止了批改，礼貌地望着她。

　　“心茹，对于你的教学水平，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在这里算得上是元老了，可是，教学是在不断改进的，特别是我们这种辅导班，如果不改变，势必会被湮灭。”

　　“是的。”我已然听出龚老师对我的不满。

　　“我们是辅导班，孩子们进步了，家长们会说学校老师教的好，孩子们落后了，家长们会怪辅导老师没教好，所以，我们是出力不讨好的营生，我们的教学，不必太在意能给孩子们灌输多少知识，能够让她们学到什么，更加要注重形式。”

　　我不说话，我想，龚老师能够了解我心里不同的声音。

　　“我知道，你会在心里说，我这样的想法，那是在误人子弟。可是，我想说的是，孩子们的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不是一蹴而就。我们要应付很多把孩子教给我们，就要看到进步的家长，要应付那些根本没有学习天赋的孩子，我们要给他们乐趣，让他们快乐起来，让他们不排斥上课。”

　　她拿起了我批改的作文本，说：“就比如这篇作文，这个孩子是从其它辅导班转过来的，作文基础很好，我们不能简单的批注：你很棒。如此以来，家长可能会认为，孩子不需要作文辅导。”

　　“龚老师，我应该怎样批注？”

　　“这当然需要你的悟性。对于这样的孩子，我们要不断地找出缺点，然后让他知道自己的不足。而对于那些基础差的孩子，我们则需要给予鼓励，而不是一味地找缺点，那样会打击他们的学习兴趣。”

　　事情的结果是，我选择了知难而退。因为我没办法一方面想着教学的工作，一方面面对家长和孩子们的去留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