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八月续

　　至于下一步要选择什么工作，我需要深思熟虑。那天晚上家宴，婆婆一句话掷地有声：“现在这年月，不缺胳膊不缺腿，不彪不傻的，不懒就能找到工作。”

　　我想，我短期内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便是一个结论：“懒。”

　　几天之后，我开始了第二份工作，在小区的药店上班。一来，这里离家近，儿子哭闹厉害，养母可以带孩子来店里，二来，婆婆说，卖药穿着白大褂，至少是一份体面的工作，免得凯杰在外面被人笑话。我无视了玲玲的劝说：“一孕傻三年，你现在一个提笔忘字的人，能记得住那些药名吗？”

　　我与凯杰因为大嫂的事情，正在冷战中，我不想听他任何意见，那些诸如家里需要你，我的薪水足够日常开销之类的话，只会让我觉得受辱。

　　对于药店，我自然不会感觉陌生，一年下来，总要去买几回感冒药，消炎药，可是，当我真正成为药店的一员，才真正感觉焦头烂额。我除了对自己用过的药品有所了解，对其它上千种药几乎一无所知。

　　一百多平的卖场之中，陈列着各种药品。感冒消炎，妇科用药，滋补药品，儿童用药，舒筋活血，各种处方药和中药。我要记住这些药品的名字，药品功效，用药禁忌。上班的第一个星期，我在手机中拍下了上百张照片，为了能够准确找到药品，能够将顾客带到准确的位子，每天晚上我都要一遍遍查看手机中拍摄的照片。可是，有些药品有双名称，比如路雷他定，顾客会说要息斯敏，马来酸氯苯那敏，顾客会说扑尔敏，我需要记得原本不是我所能够看到的。因为我不善于人际关系，店长为我所安排的所谓的老师，永远只会趾高气昂地问我：“学得怎么样了？”

　　我回到家中，要面对儿子的哭闹，将儿子哄睡，要上网课学习，考试。我最大可能将睡眠时间压榨到四五个小时，能够在脑中默背出常用的感冒药和胃肠用药的名称。一个星期之中，凯杰两次问及我的工作，我只是简单地说一句：“还可以。”

　　“药品可以慢慢学，一定要搞好人际关系。”

　　我不以为然地说：“人际关系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情。”

　　事实上，凯杰的想法是对的，工作的第二个星期，我便因为感冒药与店员们发生了不快。那天正是会员日，所有会员均可打八折，顾客络绎不绝，店员们各自顾着抢自己的生意，我便为一位需要感冒药的顾客拿了一盒四季感冒灵。我陪大叔来到收款台前，店长问：“大叔，需要点消炎药吗？”

　　“不要。”大叔回绝。

　　我不识时务地解释：“大叔只是初期感冒症状，不需要抗生素。”

　　临近中午，店内安静下来，店长为大家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会议。

　　店长趾高气昂地问：“大姐，你来店里几天了？”

　　“十天。”我说。

　　我所谓的师傅，只会对店长溜须拍马，恨不得抢顾客钱包的师傅，向我发难：“大姐，你都学了些什么？公司的工作手册，你抄写了吗？”

　　“还没有。”

　　其它两位店员抱着看热闹的姿态，店长问：“你知道什么叫联合用药吗？”

　　“不太懂。”我说。

　　“不懂，为什么我向顾客推荐药品的时候，你要插话？”

　　店长一副责难的口吻说：“公司总部给我们每个月定下了二十万销售业绩的任务，如果达不到，大家都得喝西北风，有时候，我们为了达到业绩，甚至自己要把一些不需要的药品买回去，可你倒好像救世主，为顾客省钱。我知道，感冒初期不需要抗生素，但是，抗生素在中国是最普通最普遍的药品，不需要，可以备在家里，以后用啊？你当着顾客的面，说那样的话，你知道这样的影响有多大？这位顾客不仅自己不会轻易购买抗生素，还会跟自己的家人，亲戚朋友说不要轻易服用购买抗生素，这对我们店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所谓的带教师傅，用习惯性的托生拉起的大嗓门向我发难：“大姐，从今天开始，你还是抄写公司的工作手册吧，学习药品之前要学习规矩。”

　　从那次事件开始，我意识到人际关系的重要性。玲玲劝我为店长买点礼品，为师姐们买午餐，要真诚地道歉，可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甚至对他们那种市侩的做法表示鄙夷。

　　如此以来，我每天进店，便是闷头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店内没有顾客时，店员们相互说笑，我总感觉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店长说起儿子的趣事，店员们跟着应和，甚至哈哈大笑，师姐说起婆婆的不是，其他人跟着附和，我一概充耳不闻，我认为，我迫切需要做的是熟悉药品。

　　带教师傅心血来潮对我说：“我发现你只会微笑点头。”

　　我再一次报以微笑，大家哄笑起来，我自然明白这是不友好的取笑。不过，无所谓，反正，我在家里，在单位，都一样如此，不识时务，不懂变通。人家关系永远是我的死穴，恐怕我这辈子也只适合和孩子们打交道。

　　我很快便迎来了大家的第二次发难，由此，我的第二份工作划上了句号。那天，养母要和居士朋友们去佛堂，我只好将儿子送给婆婆。临走时，儿子和丞丞玩的很开心，这倒是让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暗暗告诉自己，这将是顺利的一天，管他什么人际关系，我要尽快熟悉专业知识，尽快站稳脚跟。

　　我来到店里与店员简单问候，便开始整理药品。一位顾客走进店内，店员们都在收银台前说笑，我便上前迎接。

　　这位阿姨大约六十多岁，一进门便掀开衣服，对我说：“你看看，我过敏了，肚子上，腿上全是这种红点点，给我开点药。”

　　我询问道：“您吃过什么会让您过敏的东西吗？”

　　“啥也没吃，突然就起了这些红疙瘩，快给我拿点止痒的药。”

　　带教师傅闻声向货架走去，我想起凯杰曾经说起过敏会引起窒息，问道：“阿姨，您有没有高血压或者心脏病？过敏严重，会引起窒息的，您应该马上去医院。”

　　店长上前将我拉到一边，师傅已经拿着药品走上前来，“大姨，吃这两种药。”

　　顾客听了我先前的话，犹疑地问：“吃了肯定能好吗？我真觉得快喘不上气了，你要是不能保证我马上好，我就赶紧去医院。”

　　店长道：“阿姨，就算是您去了医院，医生也不能保证，您吃了他开的药，马上就好啊。身体是您的，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对药物的敏感程度也不一样。”

　　阿姨烦躁不安地说：“我不听你废话了，我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阿姨离去，大家便一致把矛头对向我。

　　首先发难的是店长，她厉声质问：“你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你是店员，你是来卖药的，不是把顾客都赶去医院的。”

　　带教师傅接着发难：“大姐，麻烦你说话前先过过脑子，人家一进门只说要止痒抗过敏的药，你把药拿给她就是了。”

　　我努力保持平静，说：“我是觉得这位阿姨的症状比较严重，我曾经听我老公说起，医院一位严重过敏的病人，引发心脏病复发，窒息而死。”

　　“拜托你了，你老公是谁呀？我管不着你老公，我能管得着你吧？我是你的带教老师，如果实习期结束，你考试不过关，我是有责任的。再说了，就算是她窒息而死，那是药物的问题，和我们买药的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店长双手交叉在*，问我：“你老公是谁？干什么的？”

　　“他是一位医生。”

　　“大姐，你是你老公派来做卧底的吧？”师傅托生拉气地说着，马上说：“你老公不会是全科大夫吧？感冒他懂，过敏他也懂？”

　　店长挖苦道：“原来是医生家属啊，了不起啊，你不需要带教师傅，我们都得拜你为师啊。恐怕那样，你实习期满，这个店面也要面门大吉了。”

　　“是啊，顾客都去医院拿药了，被蚊子咬一下，苍蝇蹬一下，就得去医院啊。”

　　我杵着，羞愧之极，不知所措。

　　“医生就是了不起，我儿子就是比你们强，你们厉害，咋不去医院当医生啊？病人都信你们这些耍嘴皮子卖药的，那还要医院干嘛？”

　　这话出自婆婆之口。婆婆抱着桐桐，牵着丞丞，怒气冲天地站在我们面前。

　　“妈，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咋知道你在这被人欺负？”

　　店长冷声对我说：“你现在可以下班了，我需要重新制定对你的带教方案。”

　　我从婆婆怀中抱起儿子，一同回家。路上，丞丞也嚷着要抱抱，我哄道：“程程大了，不需要抱。”我牵着丞丞去了小卖部，为他买了一只棒棒糖，他才乖顺起来。

　　婆婆一路抱怨：“玲玲餐馆的服务员又辞职了，她再作下去，没人肯伺候她。走路，说话，都得顺她的眼，这年月，谁还要看人脸色挣她那撒挂俩枣。”

　　我不说话，婆婆道：“明天去了药店，挺起腰杆，这店不是她们的，不用低眉顺眼的受人欺负。”

　　我不说话，心里暗想，婆婆只允许自己对我趾高气昂，别人若要怠慢了我，那是他们郭家的耻辱，那是看不起她。

　　第二天，我来到药店，气氛和往常大不相同。我要帮顾客取药或是收款，都会被禁止，如此以来，我就像一根木桩一样杵在那里。店员们说说笑笑，我却只能拿一块抹布擦擦货架，将药品摆放整齐。

　　店长与带教老师嘀咕了一阵，我被带教老师托生拉起地喊到面前：“大姐，公司招你进来，不是要你来干清洁的，麻烦你把精力用在学习上。”

　　她趾高气昂，我也便语调冷淡地问：“我应该学什么，听您安排。”

　　“你找一个角落抄写公司的那本员工工作准则。”

　　“好的。”

　　我走进收款台内，拿出那本厚厚的书籍，来到处方药的柜台前，弯腰抄写起来。

　　带教师傅上前看一眼，丢下一句：“要一字一句，认真抄写，抄写时要用心领会。”

　　我自然知道，她们在刁难我，羞辱我。这么厚厚的一本书，我要抄写，恐怕要抄几天几夜。可是，她们也许低估了我的承受能力。这样的羞辱对我简直是小儿科，人力资源部没下达解约通知，我是决不会自己离开的。

　　一整天，我都在抄写笔记。下班时间，带教老师来到我面前，拿起本子，随意翻看，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大姐，我上学时没做过笔记吗？我不是要你一字一句的抄写，你要抓重点，你懂不懂？”

　　我假装平静地看她，说道：“现在懂了，明天抓住重点抄写。”

　　“明天？你有多少个明天？如果所有的店员都像你一样，一进店就抄笔记，生意还做不做了？”

　　“那，我明天要怎么做？听您安排。”

　　带教老师大手一挥，说道：“别别别，大姐，您别听我安排。你的工资是公司发，你还是听公司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