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打进她的心缝里去

　　“老板娘，来两碗热汤面。”

　　明溪和萧湛来到一处面摊坐下，老板娘笑着应一声“来了”，很快便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面，笑道：“两位客官慢点吃，小心烫。”

　　老板娘看上去不过二八年纪，穿着一身暗红的粗布衣衫，模样倒是俊俏得很，比那什么员外的姨奶奶们好看多了。

　　明溪客气地道了声谢，随口夸了老板娘两句，她也只是笑笑，神情十分淡然。

　　美人贵在不自知啊。

　　明溪小小感慨一番，低头吃了一口面，面有些软，清汤寡水的也没什么味道，不过眼下为了填饱肚子，也顾不上什么味道不味道了。

　　对面的萧湛吃下一口面，也微微蹙了蹙眉。

　　倒不是难以下咽，许是这些日子舌头被小五这丫头给养刁了，除了她做的菜，别的什么吃到嘴里都觉得味道差得远。

　　“娘亲，我饿了，我想吃包子。”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溪看过去，见一个和小鱼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扯着老板娘的衣袖，糯糯撒娇。

　　老板娘翻了翻口袋，实在是捉襟见肘，无奈地对女儿说：“甜儿乖，先吃碗面，明天阿娘再给你买包子，好不好？”

　　女孩眸中的光暗淡下来，却还是乖乖应了声“好”，坐在旁边扒着小小一碗面渣，眼神却小心翼翼地朝不远处的包子铺看去，舔了舔嘴唇。

　　那眼神，看得明溪心中一疼。

　　她蓦地想起她小时候，比这小女孩大不了多少，老爹也是支了个馄饨摊，靠着微薄的收入养活她，虽然老爹手艺好，但每天吃馄饨也早吃够了，她就闹着要吃煎饼果子，吃糖葫芦，老爹总是尽可能地满足她，哪怕一天只挣了十块钱，也要拿出五块钱来给她买零嘴，自己却时常饿着肚子，却从来不跟她叫苦。

　　“你怎么了？”萧湛的声音忽而响起。

　　明溪愣神回过头去，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随着这一回头，刷地落下来，连成线，直滑到下巴颌。

　　萧湛眉头立时拧起，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沉声道：“怎么哭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要给她抹去眼泪。

　　明溪却率先伸手抹了一把脸，扯着嘴皮子干巴巴一笑，“没事，被风吹眯了眼。”

　　萧湛蜷回手，眉心却没半点松弛。

　　“冰块。”

　　明溪突然出声，眼珠还微微泛红，“我想吃包子了，能买两个吗？”

　　萧湛眸色微动，心中顿时清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袖口摸出几文钱，递给她。

　　明溪接过钱，笑了，蹭蹭蹭跑到不远处的包子铺买了三个包子，又蹭蹭蹭跑回来，走到小女孩面前，“小妹妹，帮阿姨个忙好不好？”

　　小女孩愣愣地抬起头，又愣愣地点点头，“好。”

　　“阿姨包子买多了，吃不下了。”

　　明溪摸了摸肚子，做为难状，从油纸中取出一个包子，“你能帮阿姨吃一个吗？”

　　小女孩看着包子，又是一呆。

　　老板娘走过来，下意识地就要阻拦，“姑娘，不……”

　　明溪抬头给了她一个眼神，止住了老板娘的话头，又弯下身子跟小女孩道：“呐，你如果不帮我这个忙，以后我就不来吃你阿娘做的面了。”

　　这句话很是管用，小女孩赶紧把包子拿过去，纯真的大眼睛看着她，“谢谢阿姨。”

　　一句话，又打进明溪心缝里。

　　这孩子，竟什么都懂。

　　她微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柔声道：“吃吧。”

　　又踅身坐回去，将剩下的两个包子递给萧湛，“剩下两个你解决了吧，我胃口小，这碗面也要吃撑了。”

　　萧湛坐在那里，深深地看着埋头吃面的明溪，只觉得一颗心绞的酸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缓缓攥紧，泛起青白之色。

　　他兀地伸手，将她面前的那碗面移到自己面前，然后把包子推了过去，“面我吃。你吃包子。”

　　语气竟是不容置喙。

　　明溪神情一滞，足足僵了片刻，见萧湛大口大口地扒着她碗里的面，深深叹出一口气。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不是她舍己为人、无私奉献，实在是她觉得那包子做的还不如这面来的好吃呢……只是面都被他吃了，她便只能吃包子了。

　　刚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就听见旁边小女孩对老板娘说：“娘亲，你忙了一整天，还没吃一口饭呢。这包子你吃吧。”

　　老板娘欣慰地对女儿笑道：“娘亲不饿，甜儿吃吧。”

　　明溪看着这母女情深的一幕，实在是感喟得很，也不知这老板娘的男人干嘛吃的，竟让这母女俩过得这般艰难。

　　萧湛倒是没明溪这么多愁善感，如今世道艰难，百姓生活不易，能有一口饭吃就算不错了，只是这里临近金陵，应该是相对富庶之地，怎的也如此？

　　按捺下心中种种纷繁复杂的念头，他看着举着包子发愣的明溪，催促道：“快吃，一会儿还要去买米。”

　　“哦，好。”明溪吃下几口包子，噎了一下，顺手便端起萧湛的面汤来喝。

　　萧湛一愣，随即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她倒是一点也不嫌弃。

　　吃过饭，萧湛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子上，明溪扬声道：“老板娘，钱给你放这儿了，我们走了。”

　　“哎，等等姑娘。”

　　老板娘追上来，将桌上的几枚铜钱又还给明溪，一脸赧然，“姑娘刚刚给我家小女那个包子，已经能抵两碗面钱了，不用再付了。”

　　明溪缩回手，摇摇头，“那不成，一码归一码。再说，那包子是我请小丫头帮我吃的，没有收钱的道理。”

　　“姑娘心好，但你有你的善良，我也有我的原则。”

　　老板娘盈盈一笑，神情间写满坚定，无论如何也要把钱还给明溪。

　　明溪推却不掉，暗叹这老板娘真是个坚强又要强的女人，若她执意不收回这几枚钱，倒是打她的脸，折她的面了。

　　“好吧，面钱我不收了，但你的面，我也不能白吃。”

　　明溪将铜钱递给萧湛，“再稍等我一会儿。”

　　她拉着老板娘的手回到面摊，随口问一句，“姐姐以前是不是很少下厨？”

　　老板娘脸一红，羞赧道：“是。”

　　“无妨，谁也不是天生就会下厨做饭的。这东西一是兴趣，二是生计。若只是出于兴趣，自然是怎么做都行，但若为了生计，就得逼着自己去学了。”

　　明溪说话间挽起袖子，洗了洗手，便开始和面，一边教学，“和面时先少用点水，在水里加少量的碱面和食盐，碱面不用加的太多，以免发黄。不论冬夏，和面时一定要用凉水，你用的是温水吧？温水和面容易起硬皮。尽量把面和得硬一点，这样才更劲道些，擀面的时候最好用芡粉做布面……”

　　她教的专注而认真，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倾囊相授，为的，是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

　　萧湛在一旁静静看着，唇边渐渐泛起他自己都不知的微笑。

　　如日暮一般绚烂，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