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月光亮堂堂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

　　一大早，前院的两家人都来和方丹心家告别。

　　先是前院蔡娘娘，是一个善良的乡下大嫂，年轻时长得很漂亮，亲戚做媒给一个在铁路上当警察的男人做媳妇，那个男人的老家也在农村，他们是经人介绍来租住方丹心家的房子的。

　　蔡娘娘进到中院，没有进屋子，就对在厨房外面摘菜的方丹心娘说，他男人说，要打仗了，他们全家想回乡下避一避，还劝方丹心一家也赶快离开，到乡下避一避。

　　方丹心的娘是性情中人，在听蔡娘娘对她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并表示如果将来没有事了，还回来租住方丹心家的房子后，就进屋拿了一块方丹心带回来的月饼给了蔡娘娘，蔡娘娘谢了，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方丹心的娘进到厨房和方丹心的大嫂开始洗泡好的豆子，准备磨豆腐时，一个人闯进了厨房，大着嗓门地对方丹心的娘说：“那个方婶子，我们要走了，来不及给你二儿子说了。我女婿给我们买了往南边去的火车票，还是卧铺。现在往南边去的火车票有多难买，你知道吗？有人说得一根金条买一张，有钱你也不一定买得到，可是我女婿没花一分钱，就搞得了两张……你们也想办法快离开吧！要是遭到了什么危险，那可说不准，我可是提醒你们了……”那个老婆子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烦的正在摘豆芽的方丹心把好豆芽都当作垃圾扔了。

　　那个老婆子一边说，眼睛一边在方丹心家的厨房里瞟来瞟去，方丹心的娘从已经开封的方丹心带回来的月饼中拿了一个给了那个婆子，那婆子接了，另一只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拿起一块月饼，这才走了出去。

　　跟在她身后出去想去后院菜园里拔几棵葱的方丹心，看到那婆子走到方丹心家中院和后院过道的葡萄架下，想要伸手摘葡萄，看到方丹心来，她也毫不羞耻地说，我没有拿剪刀，闺女你帮忙我摘一串，我以后再也吃不到你家这么甜的葡萄了。

　　方丹心想，幸亏自己一大早起床后，就把葡萄架上红了的葡萄都摘了下来。

　　方丹心说：“我也没有带剪刀，再说这些葡萄都还很青，酸的很，过两天吧！”

　　那婆子撇了撇嘴，向前院走去，在走过方丹心家石榴树的时候，把两个刚成熟的石榴摘了下来，掀起自己的衣襟下摆兜着，往前院去了。

　　方丹心的爷爷有一儿两女，方丹心的父亲是唯一的男孩，排在中间，方丹心的大姑在J市的西南部城郊，方丹心的小姑在城里，离方丹心家不远，走路要二十多分钟。

　　方家本来还比较殷实，但到了方丹心曾祖父这一辈，就不行了。方丹心的爷爷老实，兄弟分家时，别人都抢到了好地，只把在河滩里面的孬地分给了他，走投无路的方丹心爷爷，当晚就自杀了。

　　方丹心父亲的舅舅，想帮帮自己这个外甥，就把他介绍到京城的一家店铺，去当伙计，让他学习做生意。那年七月七后，店铺关闭，方丹心的父亲也就失业回家。方丹心的父母是在娘胎里就定的娃娃亲，后来，方丹心的母亲家重情重义，把女儿陪嫁给了方丹心的父亲，还给了他一个腌制酱菜的小作坊，并着一个卖酱菜和其他杂货的店铺。方家就是这样，靠着方丹心母亲娘家的接济，日子还过得去。

　　但是，方丹心的外公突然去世，没有把酱菜的秘密配方来得及传给自己的儿子，更不要说自己的女婿了。方家的酱菜铺和杂货铺越来越不行了。

　　每年的中秋节，方丹心的大姑自然是去她的婆婆家过节，而方丹心的小姑父的父母早逝，他又是独生子，家里没有其他人了，自然方丹心的小姑和小姑父一直是来方丹心家过节的。

　　方丹心父亲和姑姑对于吃很是讲究，自己发绿豆芽，绝对不去外面买，说什么外面发的豆芽，还不知道是用什么水发的。吃之前，还要把豆芽的两头掐去，只留白白胖胖的豆芽身子，炒的时候，完全按照孔府菜的方法，先用花椒下油锅炸出花椒的香味，把花椒粒捞出来后，把洗好的豆芽下锅，放白醋、盐、少许白糖和一勺鸡汤，起锅，一份掐菜就烹制成功。

　　今晚正好有鸡汤。

　　方丹心的父亲正在后院杀鸡，以前每年五月，方家都会抓上一些小鸡娃，养到了中秋节，其中某一只公鸡的性命就结束了，这鸡先炖一下，为的是要其中的鸡汤，然后这只鸡就被酱油、红糖等佐料腌过，慢慢小火炖成酱鸡，这是中秋家宴上的一道主菜，当然，往年还有鱼，有酱肘子等，这几年，物质匮乏，方家八月十五的家宴越来越素了，菜式也越来越少了。

　　方丹心家的后院，以前有几个房间是酱菜腌制坊，现下，那些缸都空了，方丹心家原来还雇有几个伙计，早几年就辞退了，店铺没有了、酱菜坊没有了……

　　方丹心刚拔了几棵葱，几棵芫荽，正准备到自己家的井台上去洗——对，方丹心家以前开酱菜坊的时候，为了食品安全和卫生，自己家打了一口井——就见方丹心的娘来到了后院，她看到方丹心的爹正在杀第二只鸡的时候，她过去阻止。

　　这次他们抓的鸡娃，前几天已经被迫杀掉了几乎所有的公鸡，只有刚才才被杀掉的这一只公鸡是方丹心爹特意隐瞒下来的，现在，方丹心的父亲又要把手伸向正在下蛋的母鸡了。

　　“这只鸡还在下蛋哪！你不过了？”方丹心的娘急急地说。

　　“不是不过了，而是不知道怎么过了。你不吃这只鸡，还不知道留给什么人吃哪！不如先让自己的家人吃了。”

　　方丹心的娘叹了口气，走了出去。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后，方丹心的父亲把所有四只鸡全都杀了。

　　这天晚上的菜肴很丰盛，有三个不同的鸡做的菜肴，有一个是方丹心提议的，客家的盐焗鸡，大人们虽然吃着喝着，但看得出来兴致不是很高。孩子们可是高兴坏了！

　　外面的月光亮堂堂，大人们的心里是否很明畅，方丹心觉得不是。至少她自己都有一些惆怅，是因为下午去徐衍盛家的经历影响了她的心情？

　　吃完饭，孩子们马上就有肚子吃月饼，他们每人拿着一整个月饼、而不是往年切成小块的月饼来到院子里看月亮，突然，又有一波飞机从天空中飞过，往东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