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林安雅爷爷的外公,以下几章都是以林安雅爷爷的口吻在叙述)拎着一大捆茴香苗和一大块猪肉从一家旅店的后门进入这家旅店的后院,旅馆的东家也就是我祖父哭着冲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哭着求他救救自己的妻子,也就是我的祖母。
外公知道我祖母怀孕月份不小了,又隐约听到女人的惨叫声,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还没有答应什么,已经被我祖父拽着往前院走去,在路过后院靠近厨房的井台的时候,外公看到了一个伙计在洗一只鸡,还有两个伙计在洗一大盆鸡蛋,就明白我祖母这是要生了。
他对惊慌拉着他走的祖父说:“东家,贵夫人要生的话,请接生婆不就行了?”
“请了,生不下来。”祖父说。
“难产?胎位不正?”外祖父猜测到。
“不是,下不来,开不了……”祖父已经语无伦次。
这可是两个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公沉思了一下,让祖父把发生的事情说清楚。
原来,同样去赶集的祖母,早于外公一个时辰回到了家,还好在侍女和伙计的保护下,没有在集市上发生任何事情。就在她要进院门的时候,一个伙计为一个退房后要去赶火车的住客挑着一担货物在出门,伙计急转身时,挑在后面的麻袋扫了祖母一下,祖母本能地后退想躲过去,却不幸跌倒了,祖母被扶回卧房时,已经开始见红并且羊水流出来了,家人马上请来了接生婆,可是宫口迟迟不开,孩子生不下来,家人又去请洋医生想做手术,可是听说市里的两个洋医生:一个去了青岛,一个不知道去哪家出诊了;现在又请来了一名当地的有名的郎中,可是郎中也束手无策。
外公听完,就抬腿上楼,想去自己的客房去拿药箱。等外公洗过手,从医药箱中拿出针灸包时,祖父急了,嚷嚷:“试过针灸了,没用。”
外公还没有开口,这时一位接生婆扎撒着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从卧房冲了出来,接着郎中也跑了出来,两个人都对祖父说明祖母的情况,总结起来是:出血越来越多,羊水也流出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最可能的结果是:一尸两命。
祖父立刻就慌了,郎中摇摇头,出诊费也不要了,背起医药箱就往外走。
外祖父向自己身后的自己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拉住了郎中,可是郎中挣脱了想继续离开,这时旅馆的掌柜拿来了一些钱,交给了郎中。
外祖父沉吟了一会儿,对悲伤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的祖父说:“你找到了我,如果你不介意,我就试试,最坏的后果就是刚才他们说的,你说可以吗?”
祖父重重地点了点头。外祖父听说卧房里挂着帐子,说一声“太好了”,先让接生婆把帐子放下,只让祖母的小臂和小腿露出帐外,然后在祖父的带领下走进了卧房。
外祖父特意拿出了一套还未使用过的新的针具,用酒精消过毒后,在祖母的小臂,虎口、小腿和脚心选了一些穴位,下针,捻针,然后他从西装的胸袋里掏出一个怀表看了看,说了声“留针一刻钟。”就走出了祖母的卧房。
外祖父先是上楼去自己的客房里,用自己行李包中那个走到哪里都带着的小秤从自己收来的几麻袋草药中称了几味药,又拿上一个木匣子,走下了楼。
外祖父来到厨房,向大厨要了一个药吊子,将中药泡上。有趣的是,厨房的墙上,竟然有一个挂钟。外祖父用手比划了一下,告诉厨房的伙计:药需要泡二十分钟,然后抬腿就要走出厨房。这时,他看到厨房门边的木架子上的两个盆,一个里面是那一只洗净的鸡,另一个大盆里是几十只鸡蛋,已经染上了红色。
外祖父也听说,这里的习惯,妇女生产后,先喝红糖小米粥、吃煮鸡蛋,过一会儿就开始喝鸡汤。而红鸡蛋,是妇女生产后,夫家向妇女娘家、亲戚朋友报告喜讯时分发的礼物。
外祖父挥了挥手,吩咐厨房的伙计,现在可以炖鸡汤,熬小米粥和煮鸡蛋了。
“能那么快?”一个大师傅问。
“不出一个时辰。”外祖父一边走出厨房,一边自信地说。
(现在碰到这样早产而宫口不开的情况,解决方法可以简单一些:打催产针——林安雅想。)
外祖父又回到了祖母的卧房,起针,重新下针,这次他吩咐要留针至少20分钟。
外祖父又回到了厨房,向大厨要了五枚大红枣,洗净捏开,放到药吊子里,开始煎药。
除了厨房里的声音,整个旅馆三个大院,都静悄悄的,祖父的其他三个孩子已经被从学校接出来后直接送到了两里地以外的他们的大伯家,孩子们的祖父母大概没有想到孩子能提前出生,现在还在老家忙麦收哪!
旅馆里的下人,除了在前台忙活的,后院的几个伙计、侍女和老妈妈都面色焦急地坐在小板凳上,等着主人吩咐活计。
至于住客,本来在旅馆吃晚饭的人就少,加上刚才几个从外面回来或刚住上店的住客听到了几声女人的惨叫和哭喊声,都放下东西,走了出去。这个城市虽然小,但作为进出东北的门户,还是有不少消遣的地方。高档的,去朝阳街,那里有西餐厅、咖啡厅,据说里面有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俄国姑娘做女招待;中档的,去胜景大戏院,每天晚上都有京剧名角在唱自己的拿手戏,据说如果一个戏子在这里唱红了,去长江以北的任何地方都有资本,而如果在这里被喝了倒彩,那很快就会被传到别的地方;戏院周围还有不少高档或中档的饭馆,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特色菜;想吃低档次、但绝对是地道的本地菜,可以去大庙附近的西南河边,那里晚上就会有夜市,好在在这个不大的城市也有了路灯,路灯下一溜大排档,从码头、火车站来的旅客、本地居民和码头工人等等,用几枚铜板就可以在这里填饱肚子,吃饱后,还可以到大庙的戏台下听吕剧、在大庙附近听说书的、听唱小曲的……
能住这家旅馆的旅客,本就都不差钱,当然要出去玩了。(对了,这里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三星级宾馆——林安雅想),除了几家外国人开的饭店,这里的住宿条件算是这个小城市里不错的了。
这个旅馆占了三个院落,每个院子里都是四面围起来的两层楼。最东边的一个小院子,由东家一家人住:中间的院落被分成了两个小院,后院养马、套车,前院是厨房、库房,二楼是旅馆工作人员及个别大厨带着家属的住处;最西边的院落最大,那是楼上楼下,三十多间客房,楼上的每一间客房里都有像今天旅馆有的单独的卫生间,卫生间里虽然没有自来水,可是有个大缸,每天早上都被旅馆伙计挑水盛满,可以舀水洗手,冲厕所,卫生间里还有一个大木盆,可以向厨房要热水,倒在木盆里洗澡。
外祖父在厨房的煤球炉子上开始煎药,中间他还打开他那个木匣子,拿出一只红参,用厨房的小刀切了几片,放到了药吊子里。
刚才,他就给了自己的伙计一把铜板,放他出去玩儿,并让他带一些糖火烧、肉火烧还有一些可以生吃的瓜果,明天他们要坐船,到浙江还得两天,备点路上的吃食是应该的。(——那时可没有现在的方便面、方便米饭,更没有盒饭——林安雅想。)
药还没有煎好,外祖父就听到接生婆在喊:“开了,开了,开了五指了!”
接着是祖母那声嘶力竭,却也已经渐渐无力的哭嚎。
外祖父拿过一个托盘,把小半碗药汁放到托盘上,又让厨房师傅盛了一小碗小米粥多多地拌了红糖,也放到托盘上,大厨犹豫了一会儿,“现在就喝小米粥,还没有生。”外祖父没有说什么,端着向祖母的房间方向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走出房间的祖父,还听到接生婆喊:“开了七指了!”
“兄弟,你这次如果救了我老婆孩子,我不要你的住店费了,还有你要多少出诊费?“
外祖父一边走,一边说:“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祖父诧异地问。
“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这个男孩,”刚才他号脉时已经断定这是一个男孩了,“你就送给我,好吗?我想要一个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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