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写、补充完日记的第一篇:爷爷第一次见到奶奶的情景,林安雅仿佛看到一个情窦初开的如玉少年,面对着一个如花少女的怦然心动。
林安雅每天下课后,都会读一篇爷爷的日记,用自己的话补充、改写这些日记的过程,是林安雅阅读自己爷爷和奶奶那纯洁情史的过程。甚至经过林安雅的“添油加醋”,爷爷和奶奶的身世及其他故事也被补充得相对完整了。
我随我母亲姓,我姓林;我父亲姓安;我和我母亲一样出生在广东某个著名的侨乡,我们是客家人;我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山东汉子,我有一哥一姐,都在十三岁以后被送回了山东奶奶家,他们俩随我父亲姓安。
我和哥哥、姐姐从小都学习很好,邻居们都说,这是因为我父亲和母亲,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远隔千里,这样生出来的孩子都很聪明。
(确实,从现代遗传学的角度看,这样夫妻两人的出生一南一北,后代遗传基因疾病的可能性小一些——林安雅想。)
我父亲可以说是上门女婿,但我外婆(我顺着这里的规矩叫她阿婆——也就是奶奶的意思)和外公从来没有看不起我父亲,我母亲既没有像其他客家人妻子那样在家逆来顺受,也没有因为父亲的上门女婿身份而对父亲趾高气扬。
我外公出事突然离去后,我父亲开始管家,但他充分尊重我阿婆和阿妈的意见,一家人过得很平和。
我十五岁生日那一天的晚宴,父亲喝得有点多,晚上他来到我的房间,跟我讲了他的上门女婿身份是因为差一点一尸两命换来的。其实,我对此并没有感到惊讶,我回过两次山东老家,老家的人和我哥哥、姐姐,也都给我讲过父亲出生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初夏的下午,我外公拎着一大捆茴香苗和一大块猪肉从一家旅店的后门进入这家旅店的后院,在他身后他的伙计正在从马背上往下卸两个麻袋,一个汉子哭着冲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哭声震天响。
外公吓了一跳,忙扶住就要蹲到地上的汉子,这汉子是这家旅店老板的二少爷,是旅馆现在的东家,也是我的祖父。外祖父好容易从祖父的哭诉中弄明白了,祖父问外祖父这个郎中,有没有法子救救自己的妻子,也就是我的祖母。
好容易,外祖父从祖父哽咽的话语中听出来了事情的缘由:这天是一个赶大集的日子,一早,外祖父就带着伙计去了大庙周围的集市,也就在外祖父离开不久,已经怀孕八个月的祖母就要带着侍女去赶集,祖父不让她去,怕集上人多挤了她,有个闪失,但也同样生长在小康之家性格倔强的祖母,以离生产还有一个月、孩子做小衣服的布料不够了为由,硬要去赶集。没办法,忙碌着实在脱不开身的祖父就又叫了一个伙计跟着祖母和侍女去赶集了。
祖母不仅是赶集买布料,她还要去会会自己的闺蜜,每次赶集,她都和她的两个闺蜜去三和圆饺子馆吃一顿,虽然家中开旅馆兼饭铺,请来的厨房大师傅手艺也不错,但每次赶集去吃一顿三和圆饺子,已经成了祖母的习惯。何况,她怕自己的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出门,下次再赶集吃饺子不知道得等到几个月以后,想想都让她更加馋得慌。
在祖母逛布市的时候,外公也在集市上,他对布市不感兴趣,他先去了文化市场,看看能不能淘一点儿古董,可惜让他失望了;他又来到了鱼市和蔬菜集市,在那里,他见到了他以前认识的两个位朋友,一个是来自北岛的渔民,那人一见到外祖父就惊喜地喊了一声先生,然后拍了拍他身边的一个麻袋,外祖父笑了,那是外祖父去年和他约好要买他的鱼鳔和乌贼骨;外祖父和他约好中午见面的地方,然后去了菜市,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来自樗(chū)岚(当地方言,意为:臭椿山)的菜农,菜农向他眨眨眼,用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个麻袋,外祖父立刻知道那是他需要的臭椿叶等药材,他也和这个菜农约好中午见面的地点,就又让菜农继续做生意了。
中午的时候,那位渔民和那位菜农来到了约定的地点,集市外围北马路上的一个饭铺,这时他们俩发现彼此都是外祖父客人的同时又惊觉外祖父已经和另一位菜农面对面地坐在一张饭桌的对面,喝着茶在聊天哪!他是外祖父今天新认识的朋友,来自大东夼(夼:当地方言,山的意思)的一位菜农。
外公招呼这些普通的渔民、菜农坐下,随即外公的伙计又带来了三个人,一个是当地的郎中,一个是码头管着装货的工头,一个是大东夼菜农的侄子——一名港口警察。
八个人到齐了,大家面面相觑,大概是因为这些人的社会地位还是有差别吧,结果除了外公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坐下、应该怎么坐了。
外公笑嘻嘻地喝着茶,说:“现在是民国了,应该人人平等,如果有谁觉得不妥,我明年再单独请你,可惜明天上午我就要坐船回家了,今年怕是请不了了。”
几个人想了想,后来都陆续落了座,那位郎中和外祖父坐了桌子的一边,他们的左边坐的是那位警察和外公的伙计;右边,工头先落了座,那位渔民特意去厨房洗了手脸,坐在了工头的旁边,工头皱了皱眉,也没有说什么;两个菜农也去洗了手脸后并排坐在了外公的对面。
众人落座后,饭店的伙计们开始上菜,他们一边上菜还一边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这一桌奇怪的、从穿着打扮看都不在一个档次上的客人。
菜很丰盛,都是当地的海鲜特色菜:黄瓜拌蛏子、凉拌海菜凉粉、三鲜焖子(焖子:当地的特色美食,就是油煎红薯凉粉)、韭菜炒海肠子、辣炒毛蚶、清炒鱿鱼、烤对虾、炸蛎黄、清蒸扇贝、蒸螃蟹、杂鱼片片(片片:当地方言,玉米饼子)……酒是当地特产:梨子果酒,甜甜的微酸,很是爽口。
外公指着炸蛎黄和杂鱼片片两个菜,对那位渔民说:“尝尝这两个菜,是这饭店的大师傅做的好,还是你老婆做得好。”外公还记得前年,自己带着新婚妻子和自己的岳母去渔民家看药材,在渔民家吃饭的情景。
但是去年,外公又去了樗(chū)岚菜农家,在他家吃了野菜包子和槐花蜜蒸的槐花饼,这次这位菜农给他带来的药材里肯定还有蜂房、蜂蜡和蜂王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些汉子们已经不记得什么地位平等不平等了,一起称兄道弟,还都拍着胸脯相互保证,有事如果自己可以帮忙就找自己。
最后,一人一大碗蓬莱鱼汤小面,酒足饭饱,几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饭店,最后离开的两个菜农和那位渔民都向外公保证,明年的这时一定把最好的药材给外公留着,等外公来买。
外公和伙计把药材放到了饭店门口拴着的那匹大马的背上,提着一捆鲜嫩的茴香苗和一大块猪肉往旅店走去,这里的人喜欢用茴香苗包包子或者饺子,多放肥肉,很香的,想到了“起脚饺子落脚面”,明天上午自己就要离开了,这些带回旅馆,让厨房的师傅给自己和伙计包一顿饺子,剩下的就让旅馆老板家里的几个孩子也吃一顿饺子。外公从来不是吝啬钱的人,尤其是自己有了孩子以后,特别爱孩子,他还不知道几个小时以后,自己的半个儿子——女婿就要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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