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肖云志站在莲瑞村凉亭外高高的樟树大树墩上,面对眼前黑压压的村民,这一次他信心满怀:因为台下已经有瓯匠站在他这一边了,比如像汪家瓯瓷几代的竞争对手但一直竞争不过汪家的“李家瓷”。
肖云志是以巴特尔给了他一条锦囊妙计疏通“李家瓷”们的:好朋友巴特尔是国际文化组织的特派摄影大师、同行的朱丽叶是国际文化组织的特派旅游作家,他肖云志可以让这两个人撇开“瓯越顶级五匠”,直接将“李家瓷”们的作品拍成摄影作品、写成旅游文化作品,集结成册,通过巴特尔和朱丽叶直接递交给国际文化评奖组织,走上一条获得国际大奖的的捷径。这样,“李家瓷”们就可以直接超越“瓯越顶级五匠”,在国际市场上打开自家瓯匠产品的销路,那时候,就可以赚大把大把的美元欧元和英镑了。而作为交换条件,这些瓯匠们支持他不开“瓯宝大会”。同时,肖云志给这些瓯匠画了个水中月亮:将来莲瑞村的“瓯宝大会”到国际上去开。
果然,这一招得到了少数几家瓯匠的支持。虽然大部分瓯匠不为所动,因为他们觉得获得天下美誉是靠真本事,任何歪门邪道都是真正瓯匠所不齿的。但是,肖云志有信心,他觉得,任何事情,只要有人带个头,只要开了口子,再牢固的墙,总有一天也会塌的。因此,此刻,他站在大樟树墩上,信心满怀地向村民宣布了这些“高招”,他在上面说一句,“李家瓷”们在下面应一句,一上一下、一唱一和,在开不开“瓯宝大会”的争议上,眼看着许多瓯匠被他们鼓动起来,局面渐渐往“不开”上面引导过来了。忽然,汪屿松的一声“父亲”,如一声闷雷滚过,炸向了莲瑞村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所有的瓯匠中间。
汪楠源看着那个跳上大树墩对着肖云志手舞足蹈、挤眉弄眼的汪清潭,惊呆了:这个形象邋遢滑稽可笑的男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生身父亲?!就是继父愧对了一辈子的那个睿智俊朗的生死兄弟?!就是母亲至死都不敢再面对的正直伟岸的大师兄?!
汪清潭一把把肖云志推到边上,似乎有点害羞,往下面看了一眼,语无伦次地说:“瓯宝大会?啥时候开?我可是几十年没再看过瓯宝大会了。对对对,每年开瓯宝大会,戏台就搭在这大樟树下,戏台下的灯盏糕那真是太好吃了。我几十年没有吃灯盏糕了。哦哦哦,对对,瓯戏,演瓯戏的那小娘子真美哦。那小娘子现在在哪,赶紧开大会吧,大会一开,瓯戏的锣鼓钹铙一响,小娘子就上台了……”
一转身,问肖云志:“刚才是你说不开瓯宝大会的是吗?你这臭小子,你问问底下大家伙儿,谁说不开了?你们说,瓯宝大会开不开?要不要听小娘子唱瓯戏?要不要吃戏台下的灯盏糕?”
“要开~要开~,要听瓯戏,想吃灯盏糕……”底下哄笑一片。
“你们,你们,国际大奖不要了?国际销路不要了?”肖云志气急败坏地跳到汪清潭的前面,极力想维持秩序。
这时候,汪屿松一个箭步跨上大树墩,拉起汪清潭就往下拽,但是汪清潭一边挣扎,一边口里还喃喃叫着:“小娘子、灯盏糕……”死活不下来。这时候,只见芦叶儿轻巧地往树墩下一站,伸手拉拉汪清潭的裤管,笑着说:“大叔,你不要吃被竹叶青蛰过的野猪肚了吗?”汪清潭一听,即刻翻身下了大树墩,乖乖跟着芦叶儿身后走了。人群中有老匠人发了声:“散了散了,都回家吧。准备准备,回家把瓯宝大会的各种宝贝都再好好拾掇拾掇吧。”
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肖云志用双手抱住了头,蹲在了大树墩上。
而在大樟树树墩旁边的凉亭里,有一个人没有离开,他对肖云志关于走“国际路径”的说法非常感兴趣,因为他梦想着有一天,他不用再像师傅那样一辈子寂寞守在一大堆的贝壳前面苦苦创作。再好的作品,也只是求得生存,再好的作品,也只是在800里瓯江两岸游走,永远没有走出去,走不出去,就赚不了大钱。肖云志有这么好的途径,为何不考虑考虑呢?一边想着,邺终成一边走向了肖云志,把手搭在了肖云志的肩膀上……
汪清潭跟着芦叶儿来到了“九间屋”。对于汪屿松和“九间屋”的冷淡反应,谁也搞不明白汪清潭到底是不是还记得自己的家。但是,他又能准确无误地到达自己在九间屋的任何一个地方,比如厨房、比如厕所。面对汪屿松,他几乎形同陌路,但是,他对汪楠源,却是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
没过多久,花大萌送来了野猪肉和野猪肚。在厨房,汪清潭急不可耐地将野猪肚翻了个个儿,看见野猪肚上有好几个“肉疔”,他开心地朝着汪楠源手舞足蹈,像个孩子似地笑着对汪楠源说:“对对,就是这样的,你看看,这个肚是被竹叶青蛰过好几回的。”
汪楠源听得一头雾水,回头看了看正在切葱姜蒜的芦叶儿。芦叶儿头也不抬,说:“大叔说的这个竹叶青,不是那竹叶青酒。是咱楠溪山中一种毒蛇,就像那种一被咬住就走不出五步的五步蛇,毒性非常之大,因为通身翠绿,长得橡根细竹竿,因此咱楠溪人就叫它竹叶青。野猪常年吃山间的百草,这些百草中有很多防毒克毒的中草药,因此,野猪是不怕这种叫竹叶青的毒蛇的。野猪每吞进一条竹叶青,竹叶青的毒牙就咬住野猪肚的胃壁,会在胃壁上形成一个‘肉疔’,野猪吃毒蛇越多,野猪肚里的‘肉疔’也就越多。这长满‘肉疔’的野猪肚可是一幅名贵的中药,专治胃病和风湿呢。”
汪清潭在一边连连点头,说:“小丫头懂得挺多,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汪楠源听着,一步跳到炉灶的炉膛前,夹起了一大块柴爿就往炉膛里送:“这么神奇啊,赶紧添把火,你快烧熟这野猪肚,我吃吃。我这几天刚好胃不舒服呢,哎哟,我胃疼哦!”他伸头看了看芦叶儿,只见她将洗净的野猪肚切成细条,并不直接放锅里煮,而是放进一个炖锅,在炖锅的盖边用和好的面糊仔细地糊了一圈,不让炖锅透出一丝气儿,才隔水放进了大锅上蒸,对汪楠源说:“想治胃疼是吧,赶紧添柴火,大火烧。”
约莫个把钟头,不知道汪楠源往炉膛里添了多少柴爿,这野猪肚终于熬好了。花大萌在另一个大锅里刺啦刺啦将野猪肉烧得满屋生香。
当所有的“瓯菜”都上桌后,汪楠源和汪清潭一样急切地等芦叶儿打开那个被面糊糊得严丝密缝的炖锅。可是,当芦叶儿打开炖锅的那一刹那,汪楠源和父亲汪清潭几乎同时要晕厥了,老汪大呼一声:“好香啊!”急不可耐地夹起一大筷子就往嘴里塞,满足地似乎就要晕过去。而这一边,小汪也大叫了一声:“好臭啊!”捏住鼻子跳出三步外,似乎被臭得也要晕过去。
芦叶儿和花大萌在一旁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才是真宗的楠溪竹叶青野猪肚啊,香死会吃的,臭死不会吃的。横竖是个死!”
汪楠源说:“我才不愿意被臭死呢!”但是清潭不依不饶,夹起一大筷子就硬塞到汪楠源的嘴巴里,说:“小子诶,你若是楠溪人,怎么不会吃长‘肉疔’的野猪肚呢?吃!”汪楠源被迫嚼了嚼,发觉不那么臭了,硬着头皮再嚼嚼,欸,味觉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觉得太神奇了,干脆就甩开腮帮子嚼了起来,三口两口,倒真吃出不一样的肉香来了。
正当大家吃得开心的时候,九间屋门外传来了叫门声:“屿松,开门呐!”芦叶儿一听,放下了筷子:“爷爷!”
除了汪清潭,众人都站了起来,起身去了门口,汪屿松开门一看,芦叶儿霜眉雪发的爷爷芦长汀站在九间屋的大门外,身后跟着肖云志和邺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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