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素手机场抚惊魂

　　初春，还是半夜细雨，天快放明时，雨竟然也歇了。又是一个清冽的早晨，娇美的芦叶儿也早早起了床。她要到莲瑞村外的楠溪江边，等待那位昨天白天在白瓯城机场吃了一大惊的“公子哥儿”。

　　芦叶儿出了芦家宅子的水门，身后紧紧跟着她那条叫“喜乐”的大黄狗。楠溪江边的艄公朦胧着睡眼，对着喜乐吹了声口哨，一边开始整理渡船上的物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对芦叶儿说：“瓯染肖家的大儿子肖云志要建的这条大桥马上就要合龙了，我这每天被你们叫来唤去的老艄公可以歇业等死喽！”“艄公爷爷，你不是整天说自己眼花耳聋要退休吗？你咋知道肖家那么多事儿呀？”芦叶儿打趣道。老艄公说：“这些天肖家那小子肖云志每天带着各式各样的人在我的渡船上来来回回，我当然知道了。就在昨天，肖家小子带人将铲车、挖机都运来停在南岸了。只要那边的大桥一通车，你看吧，肖云志口里的那个叫什么‘美丽新农村’的拆村项目一启动，咱们莲瑞村就真要被夷为平地喽！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真的就要灰飞烟灭喽！他们老肖家怎么对得起咱莲瑞村‘千年瓯匠村’的美名哦，唉，真不知道将来他们怎么见祖宗！”

　　老艄公嘟嘟囔囔着，忽听得芦叶儿的黄狗朝着对岸狂叫了起来。这狗儿是芦叶儿12岁的时候从路边捡的，刚睁眼不久的它一身软软的黄毛，眉目特别慈善，圆骨抡墩的，芦叶儿第一眼见它觉得好像一个小弥勒，就叫它“喜乐”。只要芦叶儿一出自己小厢房的门，喜乐永远要跟在芦叶儿的后面，生怕自己的芦叶儿丢了，也不管芦叶儿如今已经是22岁的大姑娘了。

　　此刻，芦叶儿睁大了眼睛往对岸看去。虽然她早已知道，她的生活必将与莲瑞村风水墙外的这条楠溪水一般，温柔绵长、宽阔平静之下，很快，就有一场滔天洪峰即将过境……但是她没到的是这一天提早来了，是的，来了，是从昨天这个叫汪楠源的小伙子踏上白瓯机场的第一步那一刻开始了！

　　喜乐叫得更起劲了。原来是艄公已经将汪楠源渡到江中央了。芦叶儿手搭凉棚放眼一望，只见渡船上高大俊俏的汪楠源比昨天在机场没细看时更加洋气了。他的头发染成棕黄色，江风一吹，长不多齐肩的略带卷曲的头发都往后，露出光洁秀气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反光的正圆墨镜，一身朋克皮衣，上面各种闪亮的铆钉，背着一个巨大的同样闪着各种铆钉的双肩包。那一身装扮的他，站在古旧的渡船上，那画风实在穿越！

　　芦叶儿忍不住想笑。忽然见汪楠源冲着喜乐手舞足蹈，口里念念道：“嗨，嗨，别叫、别叫，我是好人、好人！”但芦叶儿一听那声音，便知道汪楠源有多心虚，有多紧张。看着那滑稽的样子，听着稍稍颤抖的声音，芦叶儿扑哧笑出了声，她心想这么大个人儿，居然还怕一只小土狗。所以就就没喝住喜乐，任由它冲着那个小伙子上蹿下跳。渡船渐渐靠岸了，艄公笑着问：“小伙子你不敢下船了吧？”汪楠源一仰头，甩了甩头发，说：“怎么可能呢？我还怕它不成啊！姑娘，麻烦接一下包！”说着，先把自己身上的背包扔给芦叶儿，紧接着自己一个箭步跳下了渡船。说时迟那时快，喜乐猛地冲了上去，张口就要咬住他的裤腿。汪楠源一惊，转身想逃回渡船，想不到后退一脚踏空，栽进了水中。刚好这渡头是个深潭，芦叶儿暗叫一声：“不好！”一个猛子扎下水，拉住了汪楠源的手就往上拽。把他拽上水面时，汪楠源冲着她吼：“你拽什么拽，我是游泳健将！”

　　两个人都湿漉漉地坐在了楠溪清晨滩林的卵石上，汪楠源赶紧从背包里拉出两件衣服，自己披上一件，另一件伸手打算递给眼前这个姑娘。当他回头递衣裳的那一刻，朝阳刚好冲破了楠溪清晨浓重的雾岚，金辉洒在了滩林上、洒在了江面上、更洒在了正在拧干长发的芦叶儿美妙绝伦的身体上。汪楠源手中拽着衣服，傻傻地杵在那里。芦叶儿一回头，说，“看什么呢你，快把干衣服给我，你想冻感冒我呀！”一边飞快地披上汪楠源递过来的干衣服，一边伸出手说：“来，拉我一把，脚麻了！”汪楠源赶紧伸出手，拉住了芦叶儿的手，就在那一刻，他的心里震了一下：这只温润又有力度的手，感觉怎么就跟昨天在机场瞬间紧紧握住的那双手一模一样呢？！

　　闪回！机场！

　　当汪楠源乘坐维珍国际航班从上海浦东转机再飞往瓯江之滨白瓯市的白瓯机场，一落地，汪楠源的心禁不住狂跳了起来：回来了，他终于回到了生他的故土！但是，他从飞机下来走在提取行李的过道上，他总觉得背后有几双眼睛盯着他。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伦敦希斯罗机场就有，在希斯罗机场候机厅，他就敏锐地感觉到几位亚洲面孔有意无意地离他不远不近。而在飞机上，又很凑巧地坐在了他的后排。他不能确定是几个人，对方一路无语，但是，总感觉他们的眼光常扫射在他的周围。到了浦东，在转往白瓯城的飞机上，这几人不仅还是跟他同一航班，居然又是坐在他的后排！而此刻，他们又是一路共同走向了行李提取处。这一回，汪楠源看清楚了，对方是二男一女，都是亚洲面孔，其中一位还背着一个大大的跟他一模一样的相机包。

　　提取了行李，刚到大厅，忽然涌来一大波少男少女，手中举着大大小小的牌子，嘴里高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汪楠源明白了，大概是某个大明星也刚到机场，是影迷接机来了。正想着，汪楠源被这一群影迷裹挟着冲击着，打了个趔趄，肩上的相机包就势滑了下来。忽然觉得身边一双长满手毛的男性的手就势拿了他的包，眨眼间就消失在人群中，汪楠源愣了一下，转身奋力拨开人群追了出去，刚跑出人群没多远，迎面一位年轻女子从他身边掠过，将一个东西挂在他的脖子上，汪楠源低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包！还没缓过神来，那位女子伸手握住他的手，再紧紧一握，抽出手的同时，那个敏捷俊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留下的只是一头飘逸的长发。汪楠源低头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把钥匙和一张地图，地图的背面写着：莲瑞村村尾第三棵老柚子树下左厢房是你回老家的住所。下面一行字似乎匆匆才写上：“小心别被人调了包！”

　　汪楠源赶紧打开包，看到自己藏在相机包里继父交给他的宝物安然还在，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此刻，除了惊魂，唯一给他的感觉就是那只匆匆又紧紧一握的手，温润又有力……

　　喜乐已经不朝汪楠源狂叫了，此刻它欢快地在前面带路，一缕湿头发顺着汪楠源的眉梢往下滴水，芦叶儿边走边回头看他，觉得样子有点滑稽，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汪楠源一甩头，说：“我此刻的样子是不是很帅呀？”没等芦叶儿回答他，眼前的这个小村庄已经让汪楠源停下了脚步，这大概就是小时候继父要他熟记的陶渊明的“世外桃源”吧。他真的不敢相信，如此现代的当下世界，居然还有这么一个遗世独立美得似乎极不真实的古村落真实地存在！而这，就是自己的家乡莲瑞村！汪楠源跟着芦叶儿和喜乐小心翼翼地迈进古村，看见沿路两边的民居古意盎然。远处一棵大樟树亭亭如盖，树干几人都抱不过来，树下一个凉亭，凉亭边上就是一个小集市，汪楠源凑上前去一看，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用品，集市的另一边居然是一个小小的民间艺术品自由市场，他能认得出的有各式木雕、泥塑、瓷器、扎染、绣品、提线木偶，当然还有很多他认不得的。这一切，汪楠源既熟悉又陌生。多少回继父跟他描述过的大榕树集市，多少回梦里曾经来过，而此刻，真的就在眼前了！太棒了！汪楠源忽然有想高高蹦一蹦的冲动，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打消掉了。因为这些带着浓郁地方风情的民间艺术品的主人们几乎个个脸色阴郁，似乎还有些惴惴不安。人们悄悄地细声议论着什么，似乎根本不关心他们的生意，也没有关注到外来的陌生人汪楠源对这些艺术品垂爱的目光和对他们紧张神情的好奇。

　　这一切，留给鬓角还在滴水的汪楠源一个大大的问号：我的故乡、这里、莲瑞村，你到底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