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匠瓯宝”回家乡

　　莲瑞村村尾第三棵大柚子树下，是一个两进九间外带东西厢房的大院落，人称“九间屋”。这个午后，春风开始有点回暖，按理说是个很惬意的时光，但是，汪楠源同父异母的大哥汪屿松却烦躁不安。

　　此刻，这位号称八百里瓯江“瓯瓷第一传人”的手中拿着一把 “鸡首壶”反复揣摩，他很清楚，他手中的这把通体施有黑釉散发出漆器般艺术效果的“鸡首壶”并不是越窑“黑釉鸡首壶”，那把千年之前的鸡首壶正被妥妥地保存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呢。他手中的，是一把家传的 “瓯窑”鸡首壶，少说也有一百年的时光了。再过一些日子，瓯越大地匠人心目中的“奥斯卡”盛会—— “瓯宝大会”就要召开。今年是“鸡年”，刚好轮到瓯匠领军“五匠”之一瓯瓷汪家牵头做“会”，汪屿松要做出大会的吉祥物来。“鸡”就是“吉”的谐音，汪屿松知道今年的瓯瓷新作品要往这个方向走，但是才过而立之年的汪屿松不想走老路，他想要创新，做出既能秉承“越窑”、“瓯窑”先辈们风骨和神韵的作品，但又不想落入旧窠。可是，多少个日夜过去了，他还是没有一点头绪，于是，他手里端着这把祖上传下来的“鸡首壶”，在“九间屋”的大道坦（瓯江下游人们将院子唤作“道坦”）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连探进道坦院墙的柚子树的树枝树叶儿们都替他心烦了。

　　“大哥大哥，咯咯哒咯咯哒……”一只刚下了蛋的母鸡被汪楠源从鸡窝里赶了出来，满道坦狂奔，后面跟着汪楠源撒开长腿“哥哥、咯咯哒”地大呼小叫着。汪屿松赶紧护住手中的“鸡首壶”，嗔怪着：“这个家，自从有了你，连母鸡下个蛋也不得安生！”

　　汪楠源边跑边接话说：“大哥，你不是要为‘瓯宝大会’创作鸡的作品吗？我帮你找灵感呀！”一眼瞥见大哥手里的“鸡首壶”，汪楠源即刻停下了脚步，两眼放光：“哇，大哥，你这是魏晋时代的稀世珍品诶！”汪屿松吃惊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在英国一个传教士家里见过，说是瓯越晋代的作品，不知真假。”此刻，汪屿松的两眼也放出光来了：“那个传教士祖上是否叫连华士？”“那我就不清楚了。”汪屿松眼里的光渐渐灭了下去。

　　正在这时，随着门外一声清脆的呼喊：“屿松大哥，肖霄云来了！”，便旋风般进来一个俏丽的姑娘。这姑娘身材高挑，剑眉杏眼，短发、红唇，浑身散发着一股时尚气息。汪楠源忽然觉得这姑娘是从伦敦或者巴黎穿越而来的，不仅盯着姑娘看。姑娘眼睛一亮，也发现了屿松大哥身边这个高高的洋气的小伙子，她并没有避开帅小伙的眼光，而是勇敢地迎了上去，一边看着汪楠源，一边说：“屿松大哥，这是韩国来的天团成员吗？”还没等汪屿松问出“天团是个啥”这句话，门外又悄悄进来一个姑娘，汪屿松问了一句：“芦叶儿，你们俩约好来的吗？”

　　芦叶儿一边扫了一眼肖霄云，笑道：“只顾看帅哥，忘了正事了？”一边正色对汪屿松说：“屿松大哥，今年的‘瓯宝大会’遇见麻烦了！”肖霄云从汪楠源脸上收回目光，神情严肃地说：“是的，我听到我哥早上对下属讲电话，说要马上通知村民，为了加快‘美丽乡村’改村项目进度，今年的‘瓯宝大会’不开了。来年开不开视具体情况而定。”

　　汪屿松的神情立刻凝重了起来。转身问芦叶儿：“咱们寻找《阳本》的线索到底有几成把握？如果一月之内，我们还没有找到，村中老小再受肖云志那根本不存在的《阳本》一说的蛊惑，同意任凭铲车、推土机犁碎莲瑞村的每一寸地，到时候，我们的《阳本》真的就烟消云散了！”

　　芦叶儿瞟了一眼在边上的汪楠源，说：“那天在机场，知道为何有人要调你的包吗？“

　　汪楠源大吃一惊：“真的是你？！”芦叶儿笑了笑：“屿松哥，找线索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汪楠源这些日子一团浆糊的脑袋忽然间开了窍，自己真的一路被人跟踪了，原来别人想调他的包，就是想看看他的包中有没有线索。汪屿松听后也明白了。芦叶儿急切地问屿松和肖霄云：“和那四家瓯匠的传人联系上了吗？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汪屿松说：“上周清音县邺家、白瓯城花家、阳平县南家都已回信，说该整理的家传和这些年收集的门下‘瓯宝’都已准备得差不多了，下周派人回村子将祖屋打扫清理干净了，即刻带那些‘瓯宝’回村。”芦叶儿一听，说：“不行，拖不起了！屿松哥，你即刻招呼几家宗亲把邺家、花家、南家的祖屋整理清爽，霄云即刻通知邺家、花家和南家三日之内带各自‘瓯宝’回村。”屿松和霄云齐声应答：“好！”汪屿松神色依旧凝重：“叶儿，邺家分散在天瑞和洞天的老二、老三那边情况怎样了？”芦叶儿说：“清音邺家老大邺大业说他和二弟邺继承都没问题，后日他即刻会和老二带着所有‘黄杨木雕’和‘活字木雕’的珍藏分别从清音县和天瑞县回村。只是这个老三邺终成，我到现在还是没搞明白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邺大业这样催他，我也这样催他，他说开春以来还没从洞天县渔民手中收到最中意的贝壳，回村的时间一时还难定。”

　　不出三天，莲瑞村的村民们惊奇地发现，久未回乡的清音县邺家老大、天瑞县邺家老二、白瓯城花家、阳平县南家的子弟纷纷回到了莲瑞村各自空置了多年的老屋里。不仅人回来了，还带来了村民久未谋面的各自家传的瓯匠宝物，开始出现在村中凉亭边大樟树下的集市中。村民们惊喜地奔走相告，说五匠家的“瓯宝”真的回来了！但是，村中年长一些的村民来看过之后，对着围观的年轻后生儿和“媛主儿”（瓯越楠溪将未出阁的闺女唤作媛主儿）说：“你们真没见过咱们的五匠瓯宝精品啊，这些还只是五匠家的‘零头’呢！”

　　在围观的人群中，除了零散的一些探访古民居的游客外，还有两位外地人特别不一样，一位身材高大，毛发特别浓重，一架相机不离手，另外一位矮矮胖胖皮肤净白，看起来眉目挺喜乐。他们也在围观的人群中，听得特别仔细，还上前去挨个仔仔细细地看了这些宝物，不断地问村民问题。

　　这一天，芦叶儿和肖霄云再一次来到了汪家九间屋，这一回芦叶儿带来的消息更加急迫：“明天，肖云志就要开村民大会，打算和村民们签订拆迁协议了。”肖霄云在边上越听越气，“都是我那个混蛋哥哥干的好事，我回家找他吵去！”一甩头，呼啦啦出了汪家的大门，直奔村口回家去了。汪屿松一边喊着“霄云霄云，还有事没商量完呢……”一边在后面紧紧追了出去，但是，一出门，便听见前面那爿矮院墙的拐角处跟着芦叶儿过来的喜乐在狂吠，然后就见一个外地装束的年轻瘦削的女子在前面狂奔，后面紧紧跟着喜乐。因为跑得太快，那个女人差点就跟汪屿松装撞了个满怀，屿松一把扶住她，但是，还是晚了一步，喜乐不由分说就在那个外地女子的小腿处咬了一口！“哎呀！”女子惨叫了一声，倒在了屿松的怀里。屿松连忙呵住喜乐，低头帮她查看伤情，只见小腿的鲜血已经打湿了裤管。屿松不由分说，抱起那女子就回头进了自家的大门。一边喊着“芦叶儿，快去东厢房的书柜里拿伤药膏！”一边叫汪楠源快去厨房打开水。汪屿松把那女子直接放在道坦中的石椅子上，说：“别怕，不是疯狗，马上给你上药！”那女子抬起头，屿松才看清楚那张面孔，似乎不是纯正的中国人，但是，分明听得她讲了一口纯正的普通话：“真是太感谢了，我知道，我不害怕！”可是，当芦叶儿和汪楠源分别端来伤药膏和开水时，六双眼睛碰触在一起的那一霎那，那个女人即刻起身，对汪屿松说：“谢谢，我自己会处理。”一股烟消失在众人眼前。

　　芦叶儿和汪楠源几乎同时追了出去，但是，已经没有了人影。

　　汪屿松也追了出来，一脸困惑地看着芦叶儿和汪楠源。芦叶儿沉吟了一下，说：“来了，他们已经来了！”。汪楠源听得那声音轻轻的，但是，就像他两次握住的那只手一样，温润，但是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