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活字木雕见沧桑

　　那一天，当汪家父子抬着那一箩筐用稻灰浸泡好的新米迈进瓯雕邺家大门的时候，其实有一个人内心的激动程度是丝毫不亚于汪清潭的。如果说汪清潭是为那一口“千层糕”而激动的话，那么，邺终成是为做“千层糕”的芦叶儿而激动的。

　　自从那一年双十年华的邺终成向芦叶儿表明自己的心迹被明确拒绝后，邺终成一直弄不明白芦叶儿到底是真不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在男女情感这一方面，邺终成一向是自信的，这不仅是因为他白面修身出众的外表，更因为他身上一种独特的略带阴郁又桀骜不训的气质，使得他显得如此与众不同，身边多少妹子被他这种少见的风度和气质所吸引，主动投怀送抱的就不少。但是，不管他接触过多少个妙龄姑娘，他总是对芦叶儿情有独钟。在他心目中，这个世上，只有芦叶儿的绝世聪颖才能配得上他的卓尔不群。如今，芦叶儿召唤他回来参加瓯宝大会，他义不容辞马不停蹄就奔了回来。可是，却发现整天围绕在芦叶儿身边的，有一个风姿非凡的“假洋鬼子”汪楠源！而且最要命的是——芦叶儿甚至跟他还很亲密！

　　邺终成不断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芦叶儿肩负重开“瓯宝大会”的使命而频繁和汪家父子接触。昨日当芦叶儿在他们邺家的灶间炊千层糕的那一刻，同样是氤氲的水汽中、同样是可人的身姿、同样是温柔的举手投足，邺终成有点恍惚，那个女子到底是自己的养母还是芦叶儿。那一刻，邺终成似乎愿意她们就是一个人，女人的所有美好都在那个水雾中柔美的身体里。邺终成仿佛觉得自己从灰塘缸前扔下那把又沉又亮的大火钳，慢慢地靠近那个女人身边，最后，靠进了那个温暖而湿润的怀抱里……

　　可是，撩开蒸腾的水汽，芦叶儿把刚用竹刀打出来的菱形的千层糕递给汪清潭后，转身就又递给了看得一脸茫然的汪楠源。邺终成恨不得一手打飞那块已经送到汪楠源嘴边的千层糕。但是，他忍住了。他默默地转过了身子，出了灶间，回到自己的厢房，面对那一尊自己护在怀里从洞天岛带回来的“玉女望归”贝雕，楞了许久！

　　今日，忽然接到芦叶儿的通知，说是再过一周，瓯宝大会就要在尝新节的第一天如期举行了，而他们瓯雕邺家的第二门瓯匠绝活——远在天瑞山区的活字木雕还是没有如期送到莲瑞村来。因为邺家老二——邺继承那边带来消息，说天瑞明天有一个和活字木雕有着非常密切关系的重大活动，希望芦叶儿前来和其他的活字木雕匠人一同商量，选哪几样作品参加“瓯宝大会”为好。于是，芦叶儿约上邺终成一同去往天瑞。

　　邺终成满心欢喜地出了门。想不到芦叶儿身边还是跟着那个假洋鬼子汪楠源。邺终成一言不发，闷闷地跟着芦叶儿踏上了去往天瑞的路途。

　　这一路，让邺终成更加烦心的是，那个“假洋鬼子”汪楠源简直就是个“好奇宝宝”，他不断地问：“活字印刷不是中国的四大发明吗？不是毕昇发明的吗？怎么在咱瓯匠中会有人做这个呢？”

　　芦叶儿总是那么耐心地当这个假洋鬼子的百科老师。她跟汪楠源说：“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采用的是泥活字，咱瓯匠师承浙南闽北的祖先匠人，在泥活字的基础上，另辟蹊径，做出了木活字印刷术。如今，活字印刷已经躺进博物馆的时候，咱天瑞的木活字印刷术还活得好好的。”

　　芦叶儿转身对邺终成说：“终成哥，我是真心佩服你老爹老邺叔啊，他当年怎么就这么有眼光，把继承哥哥送到天瑞去学活字木雕。不然，这一门瓯匠绝技不知道是否就断送了呢！”

　　是啊，邺终成也很钦佩自己的继父，瓯雕本身只是“黄杨木雕”一雕独大，继父当年能送小小年纪的自己去洞天岛学贝雕、送老二去天瑞学活字木雕，才有了如今瓯雕三门享誉瓯江的荣耀。但是，邺终成一直觉得，他们邺家瓯雕的美誉和荣耀，不能只是徘徊在800里瓯江，而应该有更加宽阔的天地。但是，他一直没有摸索出如何才能让邺家瓯雕更加辉煌的路径。这事，就像他求芦叶儿芳心而不得一样让他寝食不安。

　　在“好奇宝宝”一路的十万个为什么中，中午时分，三个人来到了邺家老二邺继承做活字木雕的“风水宝地”。

　　刚来到这个带着一个大“道坦”的老宅院，汪楠源就闻到一股墨汁芳香夹在南方特有的湿润空气中扑鼻而来。循着这股芳香走进屋内，只见屋子的中央有一个长方形的大木桌，上面放着几碗水及墨汁、刷子、木尺等工具。更引人瞩目的是那些早已排好版的字盘，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个个木制的字模。这些字模经过墨汁的长久浸润，如炭黑一般，它们组成了可任意编排的印刷母版，静静地置放在桌子上，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辛苦了。小弟、叶儿妹妹！”

　　随着一声轻轻的呼唤，出来一位年轻匠人，中等身材，五官周正，神情特别笃定安详。他就是瓯雕邺家老二邺继承。

　　一番介绍后，邺继承热情地将自己打算参加“瓯宝大会”的几样活字木雕都搬出来给大家看。汪楠源又开始“好奇宝宝”了：“不是木头雕品吗？怎么是一册册线装古书？”

　　邺终成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十足的假洋鬼子，说你不懂了吧！我们邺家活字木雕雕的就是木活字，现如今木活字是为了印刷宗谱用的。邺家为中华民族传统技艺可是做了大贡献的。这一门手艺不保留，中国古代活字印刷的传统工艺就只能死在博物馆里，是我们邺家让这一门技艺活到了今天、活在了民间。嗯哼，懂了吗？假洋鬼子！”

　　邺终成讲得没有错，天瑞木活字用印刷宗谱的方法完整地保留了中国古代活字印刷的传统工艺，原汁原味，具有极高的历史人文价值，它还是活字印刷术源于我国的最好实物明证。但是，古老的木活字印刷术在历经千年沧桑后，是如何存活下来并且活跃在瓯越大地呢？好奇宝宝汪楠源又好奇了。

　　芦叶儿笑而不语。邺终成一脸鄙夷地看着汪楠源，说：“亏你还是瓯匠的后代！ ”

　　“别这么说小汪，毕竟人家没有喝瓯江水长大的么。”二哥邺继承宽厚地说：“别着急，下午，今天下午就会给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