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热了,汪楠源心里又痒痒了。他太渴望去村外的楠溪江中游泳了。
来到莲瑞村后,别的都能习惯,就是找不到泳池。要知道,在伦敦,他是每天必须下泳池一口气2千米上了岸才去吃晚饭的。但是,每次他要去江中游泳,他的大哥汪屿松硬是拉住不让去:“等你再习惯一下,以后我带你去。”并多次警告他:“楠溪江可不是你的洋泳池。楠溪江水越深的地方表面看起来越平静,其实,下面的漩涡是非常可怕的,每年不知有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游客魂归楠溪江底,送命的都是平日里那些自称的泳池高手。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江水和泳池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这个骤热的晚上,汪楠源实在忍不住了,心想:我是楠溪江生的,血脉里有这里的基因,怕什么。于是,趁大哥汪屿松一个不注意,拿了泳裤悄悄地就出了九间屋,奔出莲瑞村的水门、穿过被风吹向一边倒的翠绿的溪萝树,就站在了楠溪江的滩林上。
悠悠三百里楠溪江,自古有“金滩银练”一说。
中华大地有很多美丽的江流,但是,一般长江三峡也好、武夷山也好,江水越深,两边越是险峰壁立。而楠溪江,却有它非常独特的地方,那就是江和山之间、江和平畴之间,都会有一带宽宽的滩林,而且整个滩林上全部都是鹅卵石。这些鹅卵石从滩林一直延伸到江底,宛如在水底隐藏了一条卵石长龙。因为鹅卵石过滤了上游来的沙石,因此,透过漫江碧透、涟漪微泛的水面,白天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在水底闪闪发光,而岸边的鹅卵石滩在阳光下则呈现一片金黄,宛如一条巨大的鹅卵石金龙!夜晚,在月色和星辉下,则银光闪闪。因此,楠溪江便有了“金滩银练”的美誉。这“长龙”不时又露出水面,并将它的“龙爪”伸向每个村落,整条楠溪江脉展现出一个粗犷的石头艺术世界,让人叹为观止。
汪楠源刚回到莲瑞村的时候,曾经为自己的先人将鹅卵石运用得如此巧夺天工而张大了嘴巴:村中街巷、农家天井,都是用大小不等的卵石构成各种图案:花鸟、文字、八卦图等。更有趣的是莲瑞村中主要路道交叉口,都用鹅卵石刻意拼出各色各样的图案,以示路标,为外来客引路。寨墙、围墙、照壁、堤坝、水池以及村中老屋的外墙、地面等,除了屋顶或木板墙以外,几乎全是用卵石垒砌而成的。石头墙上时不时就会探出几朵野花的脑袋,和石罅缝中的小草打着招呼;还有那石圈中丛生的翠竹、潺潺溪流中的碇步……
“哇哦、哇哦!”走在这大大小小的卵石世界中,汪楠源不断地发出赞叹。这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是个假洋鬼子,凭借自己那贫乏的中文,除了不断发出“哇哦”,他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恰当的汉语词汇来表达自己对家乡先祖的敬仰,最后,他终于总结出了一句话:世界最顶级的建筑艺术家不就在我的老家吗?
今天是初八,月牙儿像一道弯眉挂在天际。
月色洒在浅滩处的卵石之上,闪着银光。天上的月与水中的月交相辉映,水生光,月更明,如入画中。看到这番神奇的夜景,一肚子洋墨水的汪楠源此时又找不出更好的词汇来了,只好又“哇哦、哇哦”地感叹着。因为不习惯光脚踩在圆溜溜的卵石上,因此,月光下溪滩上那个长长的身影走得东倒西歪。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狗吠。汪楠源一惊,脚下在圆滑的卵石上一别,狼狈地滑到在溪滩上。只听得那边传来一声娇喝:“喜乐,自己人都不认识了吗?”
月色的逆光下,汪楠源看见一个曼妙的身影侧身立在溪边。那曲线让人有无限遐想,身后江面粼粼的波光反射照映在那一头长发上,炫得汪楠源有点刺眼。
“这么晚了来江边干嘛?”那边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
“芦叶儿!”汪楠源听出来了。
再往前,他看见了月色下,有一个形状奇怪的木器,说是桶不是桶,说是盆不是盆,一边还长着一个长长的把手,就像长长的鹅脖子,上面还雕了个鹅头。
“这是什么?”汪楠源好奇地将那木器拎了起来。
“这是鹅兜,兜衣服到溪边洗衣服用的呀。你刚生出来到时候,你妈妈肯定把你放到这里面洗过澡!”
原来这叫“鹅兜”的洗衣用具,楠溪人也把它当做小孩的浴盆或脚桶使用。底下是个圆木盆,盆边上做了一个长把手,手柄最上端雕着一个同等比例大小的写实风格的鹅头,修长的把手做成鹅颈,器型夸张,极富艺术想象。
汪楠源好奇地拎“鹅兜”在月色下左看右看。芦叶儿就开始给他讲故事了:鹅兜象征吉祥如意,富贵美满。这可是咱楠溪两岸家家户户嫁女儿的必备品呢,全中国只有咱瓯匠才做得出,可是全中国稀罕的婚礼器用呢。
“这样的啊,那将来你出嫁了,我送一个给你!”汪楠源嘻嘻哈哈地打趣芦叶儿。芦叶儿说:“你说的,你可得亲自做。你虽是瓯雕后人,可是你根本不是瓯匠,就从做‘鹅兜’开始学习瓯匠技艺吧!”
汪楠源说:“我学没关系,我做也没关系,我很关心只是将来我做的这鹅兜会不会是我的新娘子用的哦!”
芦叶儿一听,脸蛋儿烧了起来,幸亏是月夜下,她觉得汪楠源一定看不清,想不到汪楠源说:“脸烫了是吧,来,下水冰冰,哈哈哈……”
哈哈笑着,汪楠源一个转身,趁着月色扎进了江水中。
“小心!水凉!”芦叶儿冲着汪楠源高叫了一声。汪楠源在水里回应道:“放心吧,我是游泳健将!”可是话音刚落,紧接着便哎哟了一声,再接着哎哟哎哟地叫了好几声,然后就见汪楠源在水中扑棱了。芦叶儿暗叫一声:“不好!”一个猛子扎下水,赶紧游到汪楠源身边,一把拽住他,使劲把他岸边拉。拉倒岸边,汪楠源居然站不起来,一手按住小腿,龇牙咧嘴地叫:“哎哟哎哟!”
芦叶儿一听就明白了:“抽筋了吧!”
原来6月的楠溪虽然白天忽然燠热,但是天骨还是冷的,特别是太阳落水之后,溪水很快凉了下去,而水深的地方,就更冰了,汪楠源下水前没有做热身,又不识楠溪江水的习性,一下水,一冰一刺激,小腿不抽筋才怪。
芦叶儿赶紧给汪楠源使劲揉小腿。汪楠源看着附在他身边的芦叶儿,月色下的这个姑娘是如此美好,那种美,不是汪楠源的意识中能用时下最时尚的词汇所能表达得出来的,他觉得用中文英文都表达不出。他只觉得芦叶儿的美,就像这楠溪江水,有无限的深意和悠长的韵味,完全不可用几句话和几个几个词汇所能形容的。
芦叶儿一抬头,发现汪楠源痴痴地望着她出神,忽觉内心一股暖意袭来,赶紧起身把汪楠源拉起来。想不到这种暖意袭得她自身也摇摇晃晃起来,加上同样摇晃着的汪楠源,两人刚一站起来,便又一起往卵石滩上一同坐了下去,汪楠源趁势紧紧抱住了芦叶儿,想就势吻下去,哪里知道,关键时刻,喜乐汪汪叫着,咬住了汪楠源的衣角。芦叶儿趁势跳起身,咯咯笑着往水门跑去,在月色的银滩下扔给汪楠源一句话:“记得把鹅兜提回来!”
身后,喜乐摇着尾巴,紧紧地跟在芦叶儿后面,一路撒欢地也奔向了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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