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初一擂鼓传十五

　　汪楠源时至今日，才第一次见到继父口中常常念叨的“初一擂鼓，声传十五”的那一面祠堂大鼓。

　　当汪楠源站在直径两米的大鼓面前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渺小。那蒙鼓用的2008颗鼓钉在昏暗的祠堂里闪着凛凛寒光、56段108块樟木做的板箍散发着远古的深厚威严。但是，与这威风大鼓似乎不是很相称的是，高大的鼓架上，一对发白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樟木鼓槌在告诉人们：它是新配的，并不是莲瑞大鼓的威风原配。而它的祖先，莲瑞村的瓯匠们曾赋予它何等至高无上的荣光和威严啊。如今，几经波折，目前肖云志手中的那一对槌头镶嵌着金、银、玛瑙、翡翠和绿松石的鼓槌就是莲瑞村发号施令的象征。

　　莲瑞村从建村开始便建了祠堂，从有祠堂那天起便有了这祠堂大鼓。平时，乡人们都不会去碰它，连最顽皮的孩子也不敢拿石子儿悄悄去砸它。平日里在鼓架上放一对樟木鼓槌，遇到大事时，报警的人就随手抄起一直放在鼓架上的那一对鼓槌猛擂大鼓，霎时间鼓声传遍整个村庄，其声有如现今的警车鸣叫，令人揪心。但是，另外有一种盛况下，莲瑞村擂这祠堂鼓是不用这寻常的樟木鼓槌的，要用祖传的镶了五珍的千年黄杨木做的那一对鼓槌，那就是两年一届的“瓯宝大会”。赛宝之后，族长将这一对五珍鼓槌隆重交给头名“瓯宝状元”，由胸佩大红花的“状元”擂响祠堂鼓，开始祭祖。然后，这一对鼓槌就由“瓯宝状元”保存，直到下一次被其他瓯匠夺了“状元”，那么，这鼓槌也要易主。因此，这五珍鼓槌是300里楠溪所有瓯匠的最高荣誉。

　　只可惜，这传了千年的风俗，被屈辱地折断在岁月和政治的长河中。几十年前，最后一届‘瓯宝大会’上，当年不服气自己屈居在瓯染老肖下面做榜眼，年轻气盛的汪清潭一气之下一把火烧了那对祖传的五珍黄杨木鼓槌，村中族人连夜让“瓯雕邺家”老邺的父亲赶制了一对一模一样的五珍鼓槌奖给老肖。汪清潭因犯了大忌、被族人赶出了莲瑞村。五年之后，当他思过悔改返回莲瑞村雄心勃勃想再夺“瓯宝大会”的头名状元时，发现时局变迁，早已不让再开“瓯宝大会”了，那一对五珍鼓槌也就永久奖赏给了瓯染肖家了。

　　肖云志在祠堂大鼓前从蓝夹缬布包里拿出了那一对鼓槌，对两眼发光的汪清潭说：“清潭叔，今天是初一，你可以用这对五珍鼓槌敲响这面大鼓，将村中的大小瓯匠和乡亲们召集到祠堂里，咱莲瑞村千年来的规矩就是‘初一擂鼓，声传十五’，鼓声如军令。如今楠溪五匠中，我们‘瓯染肖家’老肖只剩半条命、‘瓯雕邺家’老邺瘫了、‘瓯绣南家’琴音师傅死了、‘瓯菜花家’花大利师傅一直在城里，五匠中也只有您生龙活虎。只要您一句话，让乡亲们今年不开瓯宝大会，让我的新村改建项目先进场，以后再开也不迟，我还可以让瓯宝大会开到国外去呢！给，只要您答应帮我，您今天就用这鼓槌擂大鼓！”

　　“好呀好呀！”汪清潭一面拍手，一面正打算伸手去接那个青白分明的蓝夹缬布包。忽然间，只见肖霄云像一道小小屏风横隔在哥哥肖云志和汪清潭中间，双手一拦，说：“清潭叔，你还是条汉子吗？”

　　肖霄云斜眼看着汪清潭：“瓯匠自古是凭真本事赢敬重，五珍鼓槌是这样拿的吗？清潭叔不怕被我们这些小字辈的瓯匠们笑话吗？”

　　“云妹，你别管闲事！”肖云志在一旁急了。

　　“这是闲事吗？你问问大家，你们说，这是闲事吗？”肖霄云指着紧紧跟着来到大祠堂的汪楠源、芦叶儿一众人。

　　汪清潭刚伸出去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芦叶儿转到汪清潭的身边，轻轻地把那双手放了下来，柔声说：

　　“清潭叔，您一定没有忘记吧，‘瓯宝大会’上那些个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以您的技艺，在瓯宝大会上堂堂正正赢得五珍鼓槌，那还不容易吗？‘瓯宝大会’不开，怎么让天下瓯匠知道您宝刀不老呢？那些灯盏糕、敲鱼汤、长人馄饨、矮人松糕怎么才能再汇聚过来让您一饱口福呢？您多少年没听到瓯戏了吧？你说，这‘瓯宝大会’断得还是断不得？”

　　汪清潭一听，双手又像孩子似地一拍：“那是断不得，万万断不得！”然后一转身，对肖云志说：“你这鼓槌还是给我吧，我还得敲一敲！”

　　汪楠源一听，蒙了：“您怎么又变卦了！”汪清潭不由分说，取了肖云志的蓝夹缬布包，眨眼之间取出五珍双鼓槌，直奔那面大鼓，不由分说“咚~咚~咚~”敲了起来！那鼓声霎时传遍整个莲瑞村，如一声声炸雷，惊得全村老少急奔祠堂而来！

　　这是多少年不曾敲响的祠堂大鼓啊！

　　一霎时，莲瑞村的大祠堂里三层外三层聚满了众乡亲，众人一脸惊愕地盯着汪清潭，也盯着刚才猛然敲打大鼓的那豪光四射的五珍黄杨木鼓槌！

　　汪清潭高声对乡人们说道：“各位乡亲，今天初一，我挥槌击鼓，是想跟各位约定，半月之后，也就是十五这天，咱莲瑞村的‘瓯宝大会’如期召开，各路瓯匠一定到会，不可爽约哦！”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真假。肖云志在一旁着急地乱挥手：“乡亲们，你们别听他的。他现在疯疯癫癫这个样子，你们会相信他的话吗？”

　　“我相信！”一声洪钟，一位鹤发童颜的长者站在了大鼓前面。他拿过汪清潭手中的五珍木槌，双手将木槌高高举起。芦叶儿一声轻呼：“爷爷！”

　　这道骨仙风的长者正是芦叶儿的爷爷芦长汀。他不仅是芦叶儿的爷爷，还是莲瑞村村委会主任。虽然莲瑞村以汪姓为主，但是，因为见证莲瑞村传奇的瓯匠根源和历史背景，让“瓯戏芦家”的芦长汀成了这个神奇古村的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当年三百里楠溪江的瓯越百工荟萃在莲瑞村，两年便有一次“瓯宝大会”。瓯戏戏班虽然也在莲瑞村中，但历来不列在“瓯匠百工”之内。由于瓯戏戏班的芦班主断文识字、为人厚道又正直圆通，深受乡民敬重，村中凡是有民事纠纷，大大小小都找瓯戏芦家，并且都能在芦班主这边找到妥善公平的解决满意而归。因此，芦家历来就是楠溪三百里“瓯江大会”裁判组委会的“裁判长”。家风传承，芦长汀也以公平厚道理所当然地成了断档之前最后的“瓯宝大会”的“裁判长”。时隔几十年，在他的不断努力下，他终于得到了官方的正式授权，按照惯例，今年这个尝新节的头一天，正式恢复莲瑞村的“瓯宝大会”。刚好巧了，这日子就是汪清潭歪打正着的“初一擂鼓、声传十五”的那一天！

　　“好啊好啊！咱们瓯匠的‘瓯宝大会’终于回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欢呼！芦叶儿用眼睛环扫了一圈，发现人群中除了六神无主的肖云志外，还有那神情怪异的三个外乡人在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