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溪的清晨雾气氤氲。
九间屋的大门被汪清潭推开时,那一缕晨光破了浓浓的山岚气,斜斜照在汪清潭的身上,把他的身体拉得细长细长。晨光中他的寸头闪烁着丝丝白发,那些白发不服气地挺立在汪清潭的头顶,倔强地透露着当年这颗脑袋曾经是何等意气风发,这幅身板曾经是何等强劲健壮。
没错,这是一副练武之身。
从汪清潭回到莲瑞村的那一日起,他便寻思着回大祠堂摸摸那里320斤的石锁和350斤的石锤,还有那一面曾经记载着他无尚荣光的“祠堂鼓”。
莲瑞村虽然耕读传家,但崇文的同时,祖宗也立下了尚武的规矩,瓯瓷汪家祖上早在北宋时就出过武进士。因此,汪清潭自小习武,大祠堂就是他童年的乐园。但是今日,他还没进大祠堂的门,却在祠堂口被三个异乡人挡住了去路。
汪清潭抬头一看,圆滚滚的甄浩驰笑嘻嘻地挽住了他的右臂,说:“汪先生,昨天那小黄麂跑了,你不是还很记挂着吗?”
“那又怎样,反正跑了,吃不上黄麂肉了!”汪清潭没好气地回答。
朱丽叶凑上一步说:“你带我们再上山,我们有办法让你吃上你要的黄麂肉!”
汪清潭说:“你哄三岁小孩吧?”朱丽叶指了指巴特尔手中一样器物,说:“这是我们从国外带来的先进仪器,能够替你找到你要的小黄麂!”
于是,村中大樟树下,肖云志和村中老小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已经变得古里古怪的汪清潭了。
此刻,汪清潭正带着三个异乡人脚下生风在晨风中穿过笔街,直奔屿山的笔架峰。没走几步,甄浩驰递给他一瓶水,说:“喝口热水润润喉。”汪清潭也不客气,接过来仰头喝了大半瓶。
他带着三人继续往山上走。可是,他发现自己越走脚步越沉,平时能轻松到半山腰的,此刻他已觉得脚像灌了铅似的,渐渐地,他迈不动腿了,眼皮也沉了。当他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在半山间竹林林海正上方南琴音的坟冢前了。
爱丽丝用胳膊推了推甄浩驰,悄声说:“药性散了不少!”
汪清潭有点懵,抬了抬胳膊,觉得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看了看眼前的三位外乡人,问“小黄麂呢?”甄浩驰说:“汪先生,我们已经找到你要的小黄麂了,但是你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哎呀哎呀,啰里八嗦,快把小黄麂弄下山吧,我早饭没吃,饿着呢!快说,什么条件?”
“我们想问问你,清明节那天,你来这里给这墓中的主人又是送桃花又是送油菜花的,这位南琴音女士是你什么人呐?”
汪清潭一听,脸色一变,说:“问你个头啊,这跟你们这些外乡人有什么关系!”
对着南琴音的墓碑,汪清潭半跪了下去,一双糙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两行字:“阳平有调听琴音,锦瑟无弦拨瓯丝”。刻字虽退了颜色,但是依然清晰明了。汪清潭似乎一下子变了个人。
“好好,我们不问,不问。只是对桃色事件好奇么!”甄浩驰挤眉弄眼地对汪清潭笑了笑。“我们的条件很简单的,就是听说你手上有一样有趣的东西?”“啥东西?”“百宝缬!”
汪清潭听到“百宝缬”这三个字,浑身震了一震,从南琴音的墓前站了起来,即刻又一脸糊涂地说:“什么百宝缬千宝缬的,你说的是洋文吗?你们不是中国人吗,尽讲些我听啊听不懂的洋玩意儿……”汪清潭嘟哝着,眼睛避开了甄浩驰。
巴特尔低低吼了一声:“别装蒜了!”正想一步跨到汪清潭面前,但旋即被朱丽叶制止了。甄浩驰给巴特尔递了个颜色,轻轻摇了摇头。回过头来对汪清潭说:“你好好想想,你这次回来不是要参加瓯宝大会吗?没有‘百宝缬’,瓯宝大会没有祖宗的宝贝,这瓯宝大会不是不好玩了吗?”
“是啊,是啊,现在的瓯宝大会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有趣的瓯宝了。不好玩、不好玩!”汪清潭连连点头。
甄浩驰凑上前去:“你没有‘百宝缬’,那你有好玩的宝贝吗?”
汪清潭说:“有啊,有啊!”
甄浩驰大喜过望:“是啥宝贝啊?是‘破刃’吗?在哪儿呀,让我摸摸!”说着,伸手就往汪清潭身上摸去。
“你们在我母亲坟头做什么!
随着一声娇喝 ,竹林前,瓯绣南家南琴音的女儿南屿心柳眉倒竖,一管葱玉般的手指直直地指着母亲坟冢前的四位,她的身后站着芦叶儿和肖霄云。
汪清潭一见南屿心,一拍脑袋,哎呀叫了一声:“喔唷,今天这个日子,我怎么忘了呢!”一转身,赶紧双掌合十,对着南琴音的墓碑只磕头:“琴音,都是那头该死的小黄麂!对,就是那头小黄麂,把我馋虫勾起来,忘了今天是你的忌日。对不住啊对不住。下次我碰到那头小黄麂,一定把它吃得干干净净!”
肖霄云听得吃吃直笑,上前对汪清潭说:“清潭叔,琴音婶子心这么慈,不会让你吃小黄麂的。你赶紧道歉吧。”
“哦哦哦,琴音,那我不吃小黄麂了,下次我碰见它,一定狠狠狠狠打它屁股!”
肖霄云拉起了汪清潭,转身眼神凌厉地问甄浩驰:“你们怎么会和我清潭叔一起在这里?”
“我们帮你的清潭叔找小黄麂呀!”肖霄云听了,哼了一声:“多管闲事!”
站在一旁的芦叶儿一语未发。当汪清潭站起身的时候,同是习武之人的芦叶儿看出了他身体的变化,上前扶了汪清潭一把。当她再回身时,她发现甄浩驰三人已经匆匆下山,那身影,让芦叶儿皱起了眉头。
下山的第一时间,芦叶儿直奔九间屋,让汪楠源翻出了手机里拍下的清明那一日消失在松林里的几个神秘的身影,那几个身影和今天山上的几个身影已经在芦叶儿的眼中分毫不差地重合了……此刻,芦叶儿心中一直模糊的一个问题渐渐清晰了。三个外乡人的目标不仅是汪楠源,他们也紧紧盯着汪清潭,那么,“百宝缬”必定与汪清潭有关!
傍晚时分,肖云志终于找到了汪清潭。这一回,他必须要说服汪清潭站在他这一边。他无法确定到底有没有“百宝缬”,他不能冒这个险,他还得按原计划进行他的改村计划,这样,“老板”就会按原先的合同兑现付款的承诺。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村民们如果不同意,只差一截的大桥再不合龙,就意味着他的推土机开不进莲瑞村,他的改村计划将化为泡影。想起病榻上的父亲,想起不能让重病的父亲知道债台高筑、危如累卵的公司,想想大老板亨利那张鹰隼般的脸,肖云志不寒而栗。今天,他不得不花血本,心再疼、再舍不得,也不得不拿出一样宝物,这件宝物是父亲一直珍藏的也正是汪清潭一直梦想得到但始终不得的东西,那就是擂响莲瑞村大祠堂里那面巨大“祠堂鼓”的双珍鼓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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