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汪清潭,谁也不关心小黄麂和它的母亲跑多远、跑哪里去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刚才闪出一道亮光的地方。
就在小黄麂蹦弹而起的泥土里,一个青釉的狮形脑袋怒目裂齿破土而出,双眼似乎闪着两道寒光,直破天际!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汪屿松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旁边的泥土松开、掸净,然后慢慢地仔仔细细将整个器物从泥土里请了出来。只见它:昂首挺胸、双眼圆睁、两耳竖立,长须髯髯,背毛纷披,体毛倒卷,尾如蒲扇紧贴臀部。整个瓷器的瓷胎呈灰白色,胎质细腻。通体施青黄色釉,匀净晶莹,整个形象威风凛凛。而让人觉得更加奇异的是,这个外形看起来很像一头跪卧雄狮的器物,背后居然开了一个圆圆的孔,不大不小,刚好在狮背的正中央。
肖霄云从汪屿松手里拿过这奇物,翻来覆去地看。她哥哥肖云志说:“你又不懂,小心点!”肖霄云白了他一眼,把它递给站在身旁的汪楠源,说:“你懂吗?”
汪楠源接过来,也在反复揣摩,摇了摇头。小瓯匠们面面相觑,而那三个异乡人6只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这奇物,眼里闪着光。
这时候,追不上小黄麂的汪清潭晃晃悠悠地从松林那一头回来了。汪楠源将手中的奇物递给了父亲。芦叶儿敏锐地捕捉到汪清潭在看见奇物的第一眼,神情骤然庄重,但这庄重只有两秒钟,即刻,他耸了耸肩,说:“这玩意儿咋又现形了呢?这是咱旺世堂当年最受欢迎的辟邪狮形烛台呀!”
大家瞬间明白了,没错,狮身背后的圆孔就是插蜡烛用的,做成龇牙怒目的雄狮样子,那威武凶悍的样子是为了辟邪,而跪卧的样子是作为家庭日常用品,好拿捏。
汪清潭掂量着那奇物,翻过来,那奇物的肚皮上赫然雕印着“旺世堂”三个字。转头对汪屿松和汪楠源兄弟俩说:“咱汪家的东西,拿走喽!”说着,就顺手让怀里一揣。在一旁的甄皓驰眼珠子都要看掉出来了。
汪清潭说着,掉头就要往山下走。屿松说:“父亲,再找找,这周围还有没有咱旺世堂的器物。”汪清潭头也不回地说:“咱汪家从不在屿山设窑,哪来这么多的旺世堂器物。走走走,黄麂肉也吃不上,走喽~”
肖云志紧紧跟着汪清潭的后面,附和着说:“是呀,清潭叔说得对。清潭叔,这些日子您回来得太好了。就凭您在咱村子的威望,说句话那就好比雷响啊。您看看,就像这瓯窑吧,原本也不是官窑,也就是烧些咱平头百姓日常生活的器物罢了,咱就不再花大力气去捣鼓那陈年旧事了。清潭叔,咱眼光要向前看对不对,如今国家都支持开发古村旅游,咱要还是整天抱着这些已经死去的老东西不放,咱莲瑞村怎么发展起来呀,咱瓯匠怎么富裕起来啊?”
汪清潭停下了脚步,盯着肖云志看了好久,肖云志被他看得心里都起了毛。想不到汪清潭嘿嘿笑了两声,说:“你爹老肖亏了大窟窿,要你填吧?”肖云志尴尬地笑了笑。
汪清潭说:“你讲得对啊。咱老瓯匠们就是死脑筋。对么,做人做匠,都要做‘活’。嗯,你讲得对、讲得对!”
肖云志一听,赶紧接话说:“清潭叔,那您要站在我这一边哦。下周,不,明天,明天我就让您到村民大会上跟乡亲们说,咱莲瑞村要建设美丽新农村,乡亲们现在不相信我,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做事靠不靠谱您最清楚,只有改掉咱老村,建设新农村,瓯匠才有新路子。”
肖云志就像一个话痨,一路紧紧跟着汪清潭在他耳边不断唠叨。但是,汪清潭到底有没有听肖云志的话,谁也不清楚。因为下山的一路上,汪清潭的眼睛四处搜寻,就没有一刻停歇过。忽然,他的目光在古道一侧的悬崖上停了下来。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棵不高、但是长势遒劲的树木紧紧抓住悬崖的崖壁,茁壮向阳生长!
“难得在这里看见好黄杨,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老邺,我可以还你一个大人情了!”
汪清潭拍手一叫,侧身从汪屿松的手上拿过柴刀,三步两步,手脚矫健、连攀带爬就上了那爿峭壁。芦叶儿娇呼一声:“清潭叔,小心!”顺手从身边折下一根松枝,一个飞身,几步也登上了峭壁。崖壁下大家屏住呼吸,看着芦叶儿协助汪清潭拿柴刀,连刨带挖,两人费了好大功夫,终于将这棵黄杨连根刨起,汪清潭一手抱在怀里,沿着峭壁小心顺了下来。
汪楠源不知这为何物,站在一旁的邺终成却激动了:“哇哦,清潭叔,我大哥要请你喝大酒了,这么难得的黄杨木,实在太难得了!”芦叶儿对一脸懵懂的汪楠源说:“这就是那‘千年难长黄杨木’的黄杨树。今天清潭叔运气好,难得在这里被他发现一棵,这稀罕物一般只长在清音县境内,是‘邺门三雕’中‘黄杨木雕’最稀罕的原材料呢!”
邺终成说:“可惜啊,老爹不在了,不然看见这么好品相的黄杨木,说不准会抱起清潭叔亲上一口呢!”
“我们邺家虽说瓯雕三门,其实老爹心里最看重的还是黄杨木雕。因为老爹最是讲究慢工出细活,黄杨木这树种生长这么缓慢,正符合老爹的这种意念。喂,假洋鬼子,你知道这种树一年才长多大吗?”
汪楠源摇了摇头,邺终成鼻孔哼了一声:“来,给你们这些假洋鬼子科普科普:话说这种黄杨木,直径20厘米的根材,就要生长几百年,遇到闰年非但不长,还会缩小呢。一根直径5厘米左右的黄杨木断面,像我爹这样的老瓯匠就能数出上百圈的年轮。这种黄杨木,木质特别坚硬,木纹特别细腻,到了我老爹和我大哥手里,最后做出来的木雕,那光洁滑润,简直比玉还好呢!清潭叔,我代表我们老邺家好好谢谢你咯!”
“谢我?那当然!拿什么谢?能拿黄麂肉谢我吗?”汪清潭白了邺终成一眼。邺终成一听,不吭声了。一众人众星捧月似地围着汪清潭捧着那根还带着树叶的黄杨木材下了屿山的笔架峰。
第二天,莲瑞村村中的新闻发布兼八卦中心——凉亭旁的大樟树下,肖云志已经将老老少少聚集了起来。村中老少其实并不在意肖云志聚集大家的初衷,而是对多年不见忽然又出现、并且性情大变的瓯瓷大当家汪清潭充满了好奇。但是,当所有人翘首期盼,候了好几个时辰,汪清潭居然没有出现在大樟树下的那个大树墩子上。
肖云志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汪屿松匆匆赶来,一脸阴沉拉住肖云志说:“父亲一早就不见了!村中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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