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浮世纷扰，无事不乐

　　欧阳胤曾说过，她的名字很特别：浮世纷扰，无事不乐，她一定会活得快快乐乐。

　　也许正是因为他这句话，后来的汤不乐才学会了凡事不计，苦中作乐。

　　此后，汤不乐再没见过那把金弯刀，它的主人也犹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记忆中那个六七岁的玉人儿变得越来越模糊，只隐隐记得他不爱说话，不爱笑，还有，他去了金陵。

　　“小乐？小乐？”眼前忽然出现一只大手在挥舞，汤不乐拉回思绪，原来是大叔的大儿子。

　　“陆大哥，怎么了？”

　　“吃晚饭了，我叫了你好多声都没反应，你没事吧？”

　　“可能是有点累了，不好意思，咱们走吧。”汤不乐站起来跟他出去。

　　晚饭是一大锅鱼汤，做法十分简单，味道却意外地鲜美。

　　汤不乐从没跟人围着桌子吃过饭，就像一家人一样。

　　陆氏兄弟一直给她夹鱼，告诉她哪块地方最好吃。她突然想到自己的哥哥，闷声吃了三大碗米饭，饭量惊人，父子三人微微惊讶。

　　“吃饱了吗？锅里还有好多饭呢。”陆大叔非常喜欢她的直率，又或许是心疼她过分瘦弱的身子，生怕她端着面子不好意思，一直劝她再去盛饭。

　　汤不乐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摇头，“谢谢陆叔，我已经吃饱了，谢谢您做的晚饭。还有，谢谢你们准我上桌跟你们一起吃饭。”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表情有些古怪。

　　陆叔问她：“难道你在家不能上桌吃饭？”

　　汤不乐意识到自己不该说太多，尴尬地笑了笑。

　　陆叔从她脸上那块伤疤以及她的穿着中看出了什么，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晚饭后，身体不大好的陆叔先去休息了，汤不乐和陆家兄弟靠坐在甲板上吹夜风。

　　月亮已经升到头顶，满天繁星触手可及。夜风习习，宽广的水面银光粼粼，伴随着船头激起的浪花声，河上月夜显得冷清又寂静。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陆宁吟着诗，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

　　汤不乐眼前一亮，问他：“陆二哥是读书人？”

　　陆宁兀自一笑，不说话，仰头去望天上的月亮。

　　陆鸣开口道：“老二自幼喜欢读书，十二岁便考中秀才，只是家中突发变故，才不得不跟着我和爹出来押船讨生活。”

　　汤不乐瞥了文文弱弱的陆宁一眼，问道：“方便说说怎么了吗？”

　　“这船其实不是我家的，是老主雇借给我们的。当初我家买过一艘船，新的，不过在一次运输途中被河盗劫走了。船上运的是一批丝绸，价值不菲。船货两空，损失巨大，家里赔得倾家荡产，还背负了沉重的外债。家母受不了打击，从此一病不起，小妹和三弟一直在家中照顾母亲。家道中落之前，老二饱读诗书，一心考取功名。变故发生之后，他将读书的机会留给了年幼的老三，选择跟我和父亲出来跑船养家，偿还债务。”

　　“可恶！什么河盗竟如此猖獗？”汤不乐愤慨无比。

　　陆鸣：“那些年战乱四起，河盗劫匪应乱而生，肆无忌惮。朝廷稳定下来之后，官府开始严打河盗，河盗余孽全部藏匿进入黄河一带，父亲才敢重新带我们兄弟二人出来押货跑船。运气极差之人兴许还会在途经黄河那一小段水域时碰上他们，但这种情况极少，近两年几乎没有听说跑运河水道还有人碰到过河盗的。”

　　“要是再碰上，这日子也就没有活头了，只有拼了这条命罢。”陆宁突然苦笑一声。

　　“瞎说八道！咱们拜了河神爷的，一定会受他老人家保佑一帆风顺，你小子可别触霉头！”陆鸣年长些，也比年轻人更加忌讳某些口头禁忌。

　　陆宁却有些倔强，别过了脸。

　　汤不乐听说了这些心情沉重，原来这世间不止她过得惨，各人有各人的难。

　　“富贵生活千篇一律，苦命之人各有不同。”这句话是街上一个乞丐念叨过，汤不乐无意中听到的，没想到有一天会从她嘴里念出来。

　　“富贵生活千篇一律，苦命之人各有不同……”陆宁忽然将脸转向她，“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感悟，你为何要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去金陵？”

　　“去寻个好友。”汤不乐思索了一下，“应该算好友。”

　　陆宁：“你家人呢，也准你去？”

　　汤不乐：“他们不管我的，从小就没人管过我。”

　　陆氏兄弟沉默了，只有船头哗哗的水声。

　　就像汤不乐说的，富贵生活千篇一律，苦命之人各有不同，人生已经如此艰难，谁也别去揭谁的伤疤了。

　　船上生活开始还算新鲜，久了便枯燥乏味了，汤不乐便跟着陆二哥学认字。

　　当年欧阳胤教她识字后，她后来偷偷去桃李苑听过学，不过没多久就被汤婉发现了，派人守在门外，她便再无机会学习。

　　“陆二哥，你能先教我‘胤’字怎么写吗？”汤不乐怕自己到时候跟欧阳胤相认，她却连他的名字都不会写，闹笑话。

　　陆二哥：“你指的是哪个‘胤’呢？”

　　汤不乐：“嗯……我记得他说过跟捉萤火虫照明在雪地里看书那个人的名字是同一个字。”

　　“囊萤映雪，车胤。”陆二哥微微一笑，用指头沾了水在光滑的桌面上写了个隽秀的“胤”字。

　　“对对对，就是这个！这个字太复杂了，我学了好久还是会忘。”

　　陆二哥教得耐心，汤不乐学得认真，日子便一天天过去了。

　　有天傍晚，陆大叔突然将大家聚在一起，神色有一丝凝重。

　　“前两天下暴雨耽搁了行程，本来应该早上进入黄河流域的，咱们运气不好，正好是傍晚经过了。这个时段官府已经不巡逻了，虽然河盗已经销声匿迹良久，大家还是都要警惕些。”

　　“嗯。”三人齐齐点头。

　　陆大叔看向汤不乐，“小子，会凫水吗？”

　　汤不乐点头，“摸鱼长大的。”

　　陆大叔舒了一口气，又道：“万一运气不好，大家就弃船跳水，记住，命比货重要！”

　　陆鸣：“不会的爹，老天爷不会把咱们往绝路上逼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陆大叔说完之后便让大家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