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阁。
王贵妃身着艳丽得体的宫装,不安地坐在殿内,手抱着刚满月的儿子,静静地等着贴身大宫女画月的消息。
“泽儿,你说你外祖母能明白娘的意思吗?”
王贵妃无比担忧道。这些天愁得她眉头都舒展不开来。
她已经踏进这个深渊来了,绝不能让小妹也步她的后尘。
这些天她也一直在推测打探皇上要怎样对付王家,景弟领兵出征了,按理说皇上虽然猜忌不安,但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若她们在南都出什么事,以景弟那个脾气,不可能不打回南都来。
所以皇上最好祈祷她们平安无事。
但这么好一个动手的机会,以她这么多年来对皇上的了解,他不可能会放过。
果不其然,他最近一直在与皇后商量着些什么。
她用尽手段,终于在安插在皇后宫中的一个暗桩处得到了具体消息——狗皇帝竟然要纳蹊儿进宫!
她一人在宫中做人质已经给不了皇上安全感了。这次是蹊儿,下次还不知道是谁。她总有预感,这狗皇帝迟早有一天要把他们王家抄家灭族。
不行,蝼蚁尚且渴望偷生,更何况是他们。这个反是谋定了!
只是她的孩儿……要让他从小便没了父亲吗……
正在王贵妃忧思不决时,画月回来了。她踱步到王贵妃身边,禀告道:“娘娘,东西已经送到夫人手上。不日夫人必有回应。”
王贵妃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母亲知道了便好。有母亲划算,倒是让本宫放心许多。”
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家母亲的心机手段,她身上这一身宫斗本领,还是从母亲身上学来的。
可这件事她怎么想都是死局,简直毫无破解之法。她只能期待着姜还是老的辣,母亲能想出什么对策来了。
王贵妃要是看到淮安公府此时的情况,才知道什么叫心拔凉拔凉的。
“蹊儿,你说你大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瞧着怎么像说那狗皇帝要纳你入宫?”王夫人看着帕子上的暗语,百思不得其解。
“不可能不可能,这狗皇帝狗胆不至于这么大。把姐姐娶进宫就算了,他要真想把我们姐妹俩都放在宫中享娥皇女英之福,也不怕我们下毒毒死他。”
“有道理。那你说你姐姐想告诉我们什么?”
“呃……应该是要我们准备准备谋反工作,以及思考泽儿的归处吧……”
王夫人摸摸下巴点点头:“也是,我们谋反到没考虑龄儿的孩子怎么办,他现在是尊贵的皇子,可等谋反之后……”
“无论怎样,狗皇帝姬煜的性命是绝对不能留的。”
“唉,这我自然知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谋反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推翻一个对我王家有威胁的皇帝。依照景儿的那个性格,肯定不适合做皇帝。身为皇帝,不能只醉心于权术、玩乐、美色,更应该胸怀天下有容乃大。”
“确实。兄长为帅者为将者再合适不过,为帝,这不是豁害百姓吗?”
王成蹊突然想到,可能几十年前她的父亲就是这般考虑的。自己不适合做皇帝,为了晋国百姓着想,扶持先帝登基。
先帝也确实是难得的一位明君。
父亲眼光长远,但他绝对想不到,现在的这位皇帝整天别的事不做,天天与自己的臣子勾心斗角玩弄权术,晋国是在先帝手里打得基础好,才得以让他随意挥霍。
但再厚的家底,都有败完的一天。
当今天下形式,乃是四国鼎立。四国之中,燕国以兵力著强,民风彪悍,尚武。但占地最小;齐国安居江南一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最为富庶;陈国占地面积最广,但土地多数为不能耕种的贫瘠之地,所以畜牧业及其发达,国民皆善骑射。
至于晋国嘛……
在天下还没分做四家的时候,是晋国一国独大。只是后来皇室中人一代不如一代,以至于混成现在这个惨样。若不是几十年前出了她父亲王逸之这般人物,现在究竟是三国还是四国,都不好说……
但晋国能跻身于四国之中,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学者大儒们注重正统,四国第一家族陈郡谢氏更是位于晋国之内。
陈郡谢氏乃天下读书人之表率,陈郡谢氏的方山书院则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而晋国正是捡了这么一个大便宜,才能和其他三国并列一起。
虽然晋国先天条件不怎么样,但当朝国君的不作为更让王成蹊不齿。
为君者,万事不以百姓为先、不以家国为先、不以大义为先、不以晋国万代功业为先,一天到晚就只知道防着这防着那对他不利。心胸狭窄,目光短浅。
且看其他三国——燕国国君虽好武,但也鼓励臣民学习知识考取功名;齐国国君虽然重从商之道,但齐国的边防设计也没有落下;陈国国君没有大才华,但好歹也是个中庸之主,也懂得善用贤臣,陈国八大贤臣在四国之中可是远近闻名。
相比之下,晋国国君姬煜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她走到窗前,支起窗户,傍晚时刚下完一场雨,院子里的花淋过雨之后都有点恹恹的,反倒是那几株桂树叶子青翠欲滴的,格外喜人。
美丽的花瓣经不起风雨折腾,而这几幼树则从风雨中拼命吸取养份,茁壮成长。
她喜欢美丽好看的东西,但终究不喜欢其短而易逝。
表面光鲜亮丽,内部不堪一击。这就是晋国的现状。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举推翻晋家的江山,谈何容易?
谋反,到底不只是说说而已啊。
一阵风吹过来——夜里的风大多较寒冷,她衣着单薄,被吹着打了一个喷嚏。
在廊下守夜的小丫鬟被她这一个喷嚏惊醒,看到站在窗边吹冷风的她,一脸惊恐。
“小……小姐,夜里风寒……请小姐回屋,到……到时候要是着凉了,奴婢死一万次都不够啊!”
王成蹊被小丫鬟这番模样给逗笑了,心中郁结也舒开了许多。
是啊,现在就愁着这些做什么呢?她还有母亲、长姐和兄长,天塌下来了还有他们和她一起顶着呢,他们也不是毫无胜算,又何必现在就生悲观之念?
天地宽广,身边的人儿都如此鲜活,放宽心来,心里头会舒坦得多。
毕竟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
“夫人,该睡了。”
屏嬷嬷剪短一截烛芯,明晃晃的屋内顿时暗淡了许多。
王夫人靠在贵妃榻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用牙签叼起一块水果,吃着吃着只觉无味,便放回去了。
“今晚睡不成了。”王夫人幽幽叹道。“信送到前线上去了吗?”
屏嬷嬷会意把桌案上的水果撤下,答道:“送到了。估摸再有几天就能送到南都。”
“是了。告诉龙七,最近盯紧二小姐。”稍后想想又补充道:“且别让她发现。”
屏嬷嬷轻笑。“龙七的功夫夫人还不知道么,二小姐发现不了的。”
“不一样的。若是成龄,自然是发现不了,成蹊……万不能叫她发现了……不能的,要不然这丫头会恨我一辈子。从小到大这丫头就记仇。”王夫人的眼中先还满是算计,下一刻就染上许多慌乱。“清屏,你说她要是恨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二小姐是老奴从小看着长大的,您这么做也是为了二小姐好。二小姐懂得的。”
“可你也不好说她到底会不会恨我对不对?”
被主子看出心中那点小心思,屏嬷嬷有点尴尬。
“我才刚怀上她,陈国便南攻过来,逸郎奉旨出征,跟我说这个孩子无论男女,就叫成蹊。后来我把她生下来没多久,逸郎就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再……再后来,逸郎就被人暗害……”王夫人的情绪突然失控,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牙齿咬得嘎嘎作响。
“暗害!当我没上过战场吗?!逸郎身上那些伤口……一道连着一道……这!这哪里是暗害刺杀留下的伤口?这明明就是——”
被万箭穿心留下的!
逸郎身上没有一处好肉啊!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箭头穿过留下的口子啊!
刺杀?哪门子的刺杀会有这样的伤口?
先帝!她从未想过先帝会真的感激于他们一家,她从来都晓得那不过是一头白眼狼。
但她未曾想过先帝会狠辣至此!他姬家的江山哪一处不是逸郎拼尽性命守下来的?就算是飞鸟尽良弓藏也不带这样的!
她早就想反了!只是先帝是个短命的,还不等她亲手斩下他的狗头就死了。
不过没事,这不是死了老的还有小的吗?反正现在的小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父债子偿,她会让他们父子付出代价的。
“主子。”屋外一人轻轻敲着窗户。
王夫人一瞬间把刚刚外露的所有情绪都关起来,又恢复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进来吧。”
“是。”龙一破窗而入,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事办妥了吗?”王夫人端着架子,居高临下道。
“回主子,龙鳞卫那一批的兵器已经锻造成了,现藏于苍山暗道中。”龙一回复道,并把手中的图纸账册递给王夫人。“只是夫人之前拨给我的那笔银钱已经不够给虎翼军制造兵甲武器,龙二算过,如若开减购置粮草的那笔钱,也只够一半。”
王夫人无奈长叹,果然私兵不好养啊!
没错,龙鳞卫就是王夫人这些年来养下的私兵,就养在京畿处苍山内,足有数十万之众。
晋国都城南都背靠十万大山,当初险些破国,新都便定在这一道天险之处。只是先帝可万万没想到,他给自己找的安乐窝,倒是给了她屯兵的机会——她屯兵于在苍山内。一是苍山里南都近,二是苍山腹地之处有一个无比巨大的天坑,十几年来她让人扩大修缮,这苍山俨然成为一个屯兵藏宝的好地方。
而龙鳞卫都是当初追随她的旧部,她当年可是名动四国的玉面将军,即使日后嫁人之后,她也有一队私兵。
四国历经数千年来,早已不断的演变进步,现如今的女子与男子地位等同。女子也可以同男子一般领兵打仗、出仕登于朝堂之上,与男人一争高下。
所以她把这批私兵养得理所应当。
龙鳞卫起初也不过几百人左右。但经过王夫人这些年的努力经营,已发展成可以撼动晋国皇室的虎狼之师。
这晋国天下,她必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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