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淅淅沥沥的春雨终于停下,连日来阴沉的天气终于放晴。明媚的阳光晒得人一除近日身上的湿气,让人心情也开始明媚起来。
平常这个时候,王成蹊一定会邀几个女伴踏青跑马,但今日,她不得不窝留在府中,等待夜晚降临。
她身上穿着艳丽华贵的宫装,头上带着整套点翠头面,平日里披散着的三千青丝,也被绾成妇人髻。
美人容貌倾城倾国,只是眉头颦蹙,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将其抚平。
王夫人拉着王成蹊的手,声音略带哽咽:“我儿,你若不想入宫,为母并非没有办法。”
“可是眼下我入宫才是最好的解决之法。”王成蹊眼中全然是坚决之色。“宫中形势骤变,长姐无端被冤枉禁足于蓬莱阁;前线战事吃紧,我们此时不能让兄长分心。”
“可是……”
“我进宫,一可以解长姐之困,二可以盯紧皇帝动作,三不用让兄长有所顾虑。到时候逼宫之时,更可以在宫内和你们接应,来一个里应外合,让皇帝无处可逃。”
“话虽如此……”
“母亲!我们多年来的心血不可毁于我一人身上!而且母亲也明白,以我的身份,皇帝放心让我嫁给其他人?我既无心仪之人,也无心于男女之情。何不可效仿长姐进宫?”
王夫人知道王成蹊的话句句在理,但是……
“蹊儿,你是我最小的女儿。为了王家,我牺牲了你大姐姐,狠逼你兄长十二岁上战场;因着你姐姐哥哥,我实在是不忍逼你什么,所以格外宠溺你。”王夫人说到伤心处,两行清泪不要钱似的从眼中坠下。她颤着手轻抚着王成蹊的额发。“我最疼爱的女儿,如今也要为家族牺牲自己的幸福……我……”
王成蹊情绪反倒没有什么变动,她握紧王夫人的手,说:“这不算什么,又没有要我的性命。我从小就晓得我身为王家嫡女,再怎么样,肩上都应担起家族重任,才不负家族多年以来的疼爱和栽培。”
她嘴上说得轻松,但她心中却清楚地知晓,这一入宫门深似海,哪有她说得这么容易?况且她还是以这种情势入的宫。
之后的路,定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可那又如何?她王成蹊从小到大,就没有怕过什么。她被王夫人精心教养栽培长大,若是这点信心都没有,岂非有负王谢两家的盛名?
皇宫,不过是她的新征程,即使是在囚笼之内,她也不会做那困兽。
她会安下心来磨尖獠牙利爪,待到有朝一日,破笼而出,咬断把她囚禁于笼内之人!
蓬莱阁内,向来金碧辉煌的大殿变得暗淡,满殿烛光只集中在主榻周围。王贵妃穿着单衣,倚在塌上,殿内也只留有画月一人伺候。
她柔弱无骨地倚着,一头青丝没有像往日一样梳得整整齐齐,而是随意散在脑后。一张小脸也隐于发丝之下,让人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殿内寂静级了,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娘娘。”画月讪讪开口,把各样精致可口的糕点端致王贵妃眼前。“您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现如今局势紧急,您可不能倒下。”
“画月……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王贵妃突然开口,伸出手死死抓住画月的玉臂。画月一个重心不稳,摔坐在地上,把糕点撒了一地。
可她已经顾不上糕点了,忙安爬上前慰王贵妃道:“娘娘!恕奴婢直言,木已成舟,娘娘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改变不了现实!二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主儿,定不会委屈自己。您不放心二小姐,当务之急是解了这禁闭,出得了这蓬莱阁,才能护得二小姐一二。”
“这我当然知晓!只是那湘夫人来势汹汹,狗皇帝又早想把我废黜。想翻身?谈何容易!”
“娘娘既知前途道路艰难,更不应该自怨自艾。您要是就此放弃,二小姐怎么办?大皇子怎么办?王家又该怎么办?”
王贵妃深吸一口气,不再讲话。
她自然是知道她身为母亲、身为王家大小姐的责任,只是她斗累了,斗怕了,斗不动也不想斗了。
可是不去斗,就是等死!
不止是她一人,她的母家,她的孩儿都难逃一死。
她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不能!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如此想来,她又重燃起斗志,就想以往被打倒后又爬起来一样。
“画月,拿纸笔来,本宫要写一封密信给皇后。”
画月眼前一亮,她知道只要王贵妃一称自己为本宫时,就是恢复好了随时应战的状态。
她退出殿去——不仅要给娘娘准备纸笔,还要重新备过一份吃食。
毕竟娘娘从小到大肚子一空,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往上按往上按,本宫现在头疼得很!”
给皇后按头的小宫女被皇后身上的怒气一震,微微抖着手,颤颤巍巍道:“是。”
皇后闭上眼睛,虽然不再说些什么,但整个椒房殿上下都知道,皇后娘娘近来心情不好得很,现在谁多说一句话就是在找死。
但也有少数人例外——比如说皇后娘娘的陪嫁宫女及椒房殿掌事大宫女玉堂。
玉堂走到皇后身边,道:“娘娘也不必为那个跳梁小丑烦恼。左不过陛下最近贪新鲜,过几日变好。”
“过几日过几日,都快过三个多月来了,陛下对她的宠爱不但没有消减,反倒更甚!最近更是听信她的谗言,要为她在宫中修一栋金屋!说什么要陛下金屋藏娇,陛下竟然肯了!这像什么话?”
玉堂无奈,皇后娘娘哪哪都好,就是易妒太死板。要是换做她是陛下,她也更喜欢千娇百媚的湘夫人。
当然,她自是不敢说出心里所想,只是尽本能地劝慰道:“陛下同意满朝的文武大臣们也不会同意的。如今前线还在打仗,哪里有这般闲钱给湘夫人建什么劳什子的金屋啊。”
“哼!金屋不金屋的本宫倒是没这么在乎。只是金屋藏娇是出自什么典故?那是出自汉朝皇后陈阿娇的!此女心机深重野心勃勃,昨儿个刚把王氏那个人精弄得关禁闭,今儿个怕不是把主意打到本宫身上来了!”
“凭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也配?娘娘莫生气,她没有娘家没有势力,有的只是陛下的宠爱,您是陛下的发妻,陛下不至于糊涂至此。”
“那可就不好说了。”陛下疑心重,对她和王氏皆不放心。王氏身后是淮安公府,而她身后是左相府,从本质上来说,她和王氏在陛下心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湘夫人,一个孤女,虽然没有雄厚的背景,但是这一点正是她能在宫中取得一席之地的原因。
没有背景意味着她只能完完全全依附于陛下,这种人,可是最得我们陛下的信任。与此相比,她一个外戚势力强大的发妻在陛下心中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碍脚石而已!
多年来与枕边人相处,枕边人却处处提防着你,何其的悲哀?
她和陛下当初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自然不在话下,可为何登上这个位子之后,一切都变了?
唉——不过情随事迁,物是人非罢了。
这么多年的算计猜疑,她和当今陛下的夫妻情分早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如今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她的家族需要一个扶持家族势力的皇后,而陛下也需要一个端庄不碍事的皇后。
她不犯人,也不会容忍别人来犯她。是人当然有三分脾气。这湘夫人入宫以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扰得后宫不得安宁,更是开始挑衅她皇后的权威,她岂能容忍?
“娘娘。”一个小宫女低眉顺眼地上前呈给皇后一封信,压低声音道:“蓬莱阁那位写给娘娘的密信。”
“哦?”皇后听到是王贵妃写给她的密信,起了几分兴致。
她与王氏的关系向来不温不火。甚至因为陛下的关系,还颇为冷淡。这时候王氏尚在禁足,写信给她做甚?
她拆开密信细细读过一遍,顿时心中大生寒意,简直透骨冰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玉堂看着自家娘娘越来越狰狞的面孔,又害怕又担心,问道:“娘娘,信上说了什么?”
她和皇后从小一同长大,更是皇后的智囊,整个椒房殿也只有她能多嘴问这么一句话。
可让玉堂诧异的是,皇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信给她看或者和她说信中内容。而是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像一只发怒了的母老虎。让玉堂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良久,皇后才咬着牙开口:“谁给她的胆子?她怎么敢!”
语气中的愤怒,让满椒房殿的人都扑通跪下,趴下行礼。
“皇后娘娘息怒!”
lo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