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攻玉不知道,碧若清其实没有在出神。她从生骷髅被消灭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地下店铺的那尊观音像让她在看到第一眼时就有了不好的联想。
她回忆起了师父临终前说过的话。
师父曾说过,他当初离开师门下山游历时,曾遇见过假扮成寺庙中佛像的魔物。现在想来,这店铺里的观音像一看就充满魔气,竟是与师父曾跟她说起过的遭遇颇有相似之处。
会不会——
碧若清想到了一种令她心惊的可能。
这尊观音像的主人很有可能与当年为师父种下心魔的魔物有关系。
所以,早在观音像映入她眼帘的那刻起,她就暗自戒备起来。每个人的灵力都是不一样的,魔物的魔气也是如此。她自小就有着对灵力和魔气的敏锐感知力,只要她见过一次,不同的人和魔无需出声露面,她就能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这尊观音像的魔气在她消灭生骷髅时忽然暴涨,而后就在暗处渐渐向她逼近,这是她早就意识到的事了。
当观音像手中的杨柳向她袭来,她已经完全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甚至已经布下了一个陷阱,等着观音像已经远程操纵观音像的那个人踏入她的陷阱。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董攻玉居然会这么担心她,向她扑过来。
她虽然并不需要董攻玉的帮助,但仍旧心的一暖。
不过,董攻玉的出手或许会打乱她的计划。她任凭自己的身体被董攻玉抱住,却纹丝不动地仍旧站在原地。
董攻玉想将她往后拖,避开观音像的攻击,却发现她几近执拗地站着,抗拒着他的力量。
“我没事,不用管我,你放开我。”
碧若清用秘音告诉他。
董攻玉原本因为情急而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她不肯放手,听到她这么说,不知怎么,竟有了些尴尬羞涩的心理。
他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而是一个已经对异性有些经验的成年人。如果光是与女性发生拥抱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拥有这在现代已经不能算是亲密的交往,他是不会仅仅因此就感到羞涩的。那么,他是在羞涩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完全搞错了重点,在刚才短暂的一瞬间里抛弃了他曾引以为傲的理性与冷静。
在这样混乱的场合,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时刻,在身边的战友似乎就要因偷袭而丧命的紧急关头,他紧紧从身后抱住对方,两具青春的肉体贴得那么近,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温度。他原本因为事关生死存亡之际而忽视了这些,可当碧若清告诉他不用担心时,他低下头,看见碧若清白皙纤细的脖颈因他的呼吸而染上了淡淡的红。
他比碧若清要高出半个头,从身后抱住她的时候,刚好能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而他也鬼使神差地这么做了,这无疑是暧昧的。
然后,他看见碧若清的耳朵红了。
红得并不厉害,只是淡淡的。只是白皙衬了一点淡淡的红。
那瞬间,他心动了。
他很少心动。他此刻的心动与见到美色,对那些漂亮皮相的动心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两种感受。此刻,他的心动就和他少年时第一次吹起春月十三梦,闭着眼睛坐在茅山的古柏下,春风拂过脸颊,耳边有仙鹿的轻鸣,心里是万丈红尘和松柏之青时是一样的感觉。
他曾问过文秀,什么是道心?
文秀说,你认为什么是,什么就是。
他觉得万丈红尘和松柏之青皆是道心。他也想问问碧若清,她觉得什么是道心?
就在他遐想之时,观音像的杨柳枝狠狠地扎入了碧若清的心口,却不见有鲜血流出。观音像的面色微变,却发现手中杨柳已经被无故折断,而未被折断的那部分也化为了灰烬。它的目光变得更加阴沉,又将另一只手里的净瓶对准了碧若清。
就在它要将净瓶里的水泼在碧若清身上时,不知为何,它忽然停止了动作。因为它看见碧若清身上狰狞的伤口在慢慢愈合。
这怎么可能?
那杨柳枝是魔界的厉害法器变化而至,绝非凡品,被这法器击中要害之处只有死路一条,这女子却安然无事,那是不可能的。除非,这女子并没有真的被戳中,而是留了一个幻象在这儿。如此一来,就解释得痛了。只是自己藏匿得很好,偷袭时也是神不知鬼不觉,这女子又是如何会料到自己的举动,并加以布局的呢?
它大吃一惊,微微怔愣之后,眼神变得越发狠戾起来。它明明是一尊观音像,居然能开口说话:
“你这一手偷天换日可真是高明,居然连本座的眼睛也骗了过去!呵呵,不过你们几个今天想离开这里,那可就是打错了算盘。
你们还是留在这儿,等着秘调局再派人来给你们收尸吧!若你们放弃无谓的抵抗,到时候,本座或许还能给你们留一副全尸。”
这是成年男人的说话声。
“这一手不叫偷天换日。”
碧若清全然不理对方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淡淡道。
“哦?”观音像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反问道,“那你说,这叫什么?”
她毫不畏惧地承受着对方充满恶意的目光。
观音像用玩弄手里猎物似的口吻说:
“不管叫什么,你和本座耍这些小把戏都是无用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反抗都无用。现在让本座来猜猜,你留了一个替身在这里,那你的真身在何处?
这屋子这么小,你还能藏多久?”
碧若清仍旧无动于衷。
董攻玉闻言倒是哈哈一笑:
“阁下自称是本座,似乎是来头不小的样子。只是既然如此,阁下为何不自报家门,告知我们是何方神圣呢?”
明明是一尊观音像,却能让人看出它满脸的倨傲:
“你们不配听我的名号。”
董攻玉却做出了然的微笑:
“也对。我们这些小虾米当然不配得知阁下的名号了。阁下对付我们,只需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偷袭就行,自然不需要告知名号。”
观音像动了一动,身上的魔气暴涨。它正要离开面前那个女子的幻象转而去攻击敢对自己出言不逊的董攻玉,却发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灵力缠绕住了,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它不敢相信地向下看去,它身下居然浮现出法阵的金色轮廓。
“伏魔阵?”
它的声音终于变了调。
碧若清留在法阵里的幻象化为一尊白玉观音像,姿势与尺寸都与它一般,但赫然与它相对。这尊白玉观音像的面容才是观音菩萨悲天悯人的真正样子,与它那卑劣的魔化形成鲜明的反差。这尊白玉像也会动,而且是根据它的动作而动,就如同本体和镜像之间的关系。
若这白玉像是一般的幻象,实则不足为惧,可它已经察觉到了,这不是幻象,而是碧若清从寺庙里请来的真正受人烧香祭拜的观音像的法相。
法相虽不是实体,但却拥有实体的威力,绝不是什么虚假的幻术。
纯金像的力量本被完全克制住了,它背后的操纵者怒不可支,调动浑身的魔力注入纯金像,定是要破开伏魔阵,将这帮胆敢暗算他的蝼蚁修道者一网打尽。
他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刚才的混乱之中,林容已解开了施在大门上的法术,她用秘音通知了碧若清和董攻玉,带上此行的两个收获,而后一把推开这扇门,与他们一起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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