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若清从未想到自己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就会面对“你是罪人”的指认。
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被指罪,而且还是莫须有的罪名。
她和林容只是刚有了一点交情的新同事,并不抱有对方会当场为她辩护的期待,但她同时也相信,林容身为二组的调查员,是除了组长和副组长之外的第三号人物,不会是一个没有判断能力的人,想不到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
果然,不出她所料,林容一听到这话就立即沉下了脸,面冷如霜,对于医院负责人的指认没做出任何正面回应。
“我会马上打电话给融组长,他赶过来之前,要先委屈你一下。”
林容看向她,对她颔首。
虽然林容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没多说什么抚慰她的话,依旧是惯有的干练的行事风格,但碧若清却从对方的眼神和那轻轻的颔首中,体会到了林容对她的信任。
她们还不算是朋友,初次相识,甚至也不算是战友,那纯粹是一个修道者对另一个修道者事关品格的信任。
碧若清在医院的一间小休息室里静静地打坐,过了半小时,她听到远处传来了喧闹声。
光听脚步声,她就能分辨出来人有的数量。
这些人边走边争论。
她的听力很好,别说这些人是在门外的走廊争执,
医院负责人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正在郑重地强调他在这次调查员遇害事件中做了所有他应该做的事,尽到了应尽的责任,此事就算有纰漏,也不是他的纰漏。
还有那两个保安。
他们更是无辜,出了这样的事,弄不好会断送到他们的职业生涯。
最后开口的是融微。
他的声音仍然冷淡平静:
“她是二组的人,我相信二组的人。”
碧若清被录口供时,说自己昨晚和林容她们分别以后,一直都在宿舍里,没有出门。
调了宿舍走廊的监控录像,却发现凌晨三点时,有一个戴着帽子和面具的身影从走廊上一闪而过,进了电梯。根据总局技术人员的分析,虽然遮住了脸看不清长相,但那个人的身形与碧若清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
这是圈套。
碧若清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昨晚一直都在房间里,并未出门,监控录像加上医院那边的口供,看样子,她的罪名已经做实了。
这一招真是让她措手不及。她心里充满迷茫,究竟是谁要整她?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整她?很显然,有人策划了一个阴谋,这阴谋究竟覆盖了多少人和事,目的又是什么,她还尚不清楚,但她已经在不自觉的时候就入局了。
她开始回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到策划者的圈套里的。
是在火车上开始吗?还是更早?
又或许,这个阴谋涉及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和故人。二十年前,师父被心魔控制犯下杀戮之罪,秘调局的天眼失窃案和叛徒,魔物与妖王联手,修道界的动荡……
二十年后,她踏上下山的路,在火车上碰到了助纣为虐的修道者“李舒”,对方恰好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更巧的是,“李舒”与师父提起过的那个入魔的修道者一样,会金蝉脱壳之术。
因为“李舒”和噬魂魔女,还有忽然冒出来在“无意”中破了她法阵的董攻玉,她打通了总局的电话,又恰巧总局有人在火车几个小时后将要停靠的东乡出差,于是,她提前遇到了未来的同事兼领导周大壮。
周大壮向她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二十年前的纠葛还没有结束,二十年后的总局内部发生了疑似与此有关的大事,一件让他们打破常规,临时通知新人提前两天来报道的大事。
火车到站的当夜,碧若清就赶往总局,得知了同组组员赵倡遇袭并住院的消息,之后就跟着周大壮他们去了宿舍楼,而就在那一晚,总局的附属医院出现了另一个“她”,这个“她”说自己是被总局派来监督赵倡安全的调查员,并出示了工作证。
真是令人百口莫辩,碧若清的工作证恰恰也是在那晚填好报道手续时刚到的手。
一切都毫无漏洞,她没有办法自证清白,但是,问题就在于这局设计的过于直白了一些。
从已有的证据来看,傻瓜都能推断出一个结论,因为答案实在呼之欲出:碧若清是被派入总局的奸细,刚到总局就开始行动害死了赵倡。
可是,设想她真是被派入的奸细,会在赴职的第一天就动手吗?不,她会安稳地潜伏下来,作为一枚好不容易骗过天眼和总局眼线的棋子,她的价值无疑是珍贵的。
想要在经历过背叛事件的总局安插奸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她必须足够好地潜伏,直到完全取得了总局的信任,可以接触到一些核心机密时,再发挥她应有的作用,不可能在赴职的第一天就将自己暴露。
这是除了傻瓜之外,任何人都能想通的道理。
令人诧异的是,这陷害的阴谋是如此简单,简单到让人一眼就能看破。
但针对碧若清的调查还是进行了,这是走程序。甚至因为碧若清的事,整个这一届的新人都接受了组/织内的调查。
碧若清被总局判定为清白的。整届接受调查的新人都被确认为清白的。出现在赵倡遇害事件中的“碧若清”,被认定是有人冒充的。
董攻玉在二组的院子里等她。
“被关了紧闭,现在出来了,感觉怎么样?”
这话本来是调侃她的,没什么意思,可董攻玉说出口,才发现他其实不想调侃她,故而话里又有了一点别的味道。
就是因为那一点味道,他自知矢言。
外面是白天,结界里的院子也露出白天的样子。明朗阳光下,他美好的五官轮廓越显出神采来,白皙皮肤衬得他宛如一尊沾染了人间烟火气却仍旧通透白玉像,眼里也透出柔软的脉脉温情。
那眼里似是有明月皎皎和璀璨星辰,也有深不见底的汪洋。每回被这双眼睛注视,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开在一叶扁舟船头之上的莲,离开了淤泥却别无所依,只能随着船在汪洋上沉浮飘荡。
她的白,她的绿茎。她的白不是无瑕,而是苍然的空虚。她的茎也不见得情愿干净,只想牢牢地埋入淤泥。
她静静地看着他抬起手指,拨开额前碎发的那一勾指。
“你希望我出来吗?”
她问。
他觉得她的目光太锐利,有些刺人,想避开,但终归没有。
“我当然希望啊,都是一个组的同事,谁见到同事被陷害会开心啊。
你怎么想我的?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儿,他真的有点生气了。
林容面色阴沉,忙了一天一夜后连遮瑕霜都挡不住她的黑眼圈。她走过来叫他们:
“赶紧,组长要开会。小赵的尸体出了问题。”
“出了问题?”
董攻玉下意识地反问。
“大问题。”林容揉着太阳穴,“小赵的尸体被送到法医那儿之后,被发现那不是真的一具尸体,而是有人用画皮术裹了棉花制成的邪门玩意儿。那玩意做得精巧能以假乱真,如果不是要做尸检,还发现不了是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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