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车厢里,男人坐在董攻玉和碧若清对面。
“两位,我试过那小子了,他的脉络里没有灵力,不是修行者,就是一普通人。”
男人要了一份盖浇饭套餐,边吃边说。
“据他自己说,他和那个李舒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我对他用了点小手段,他很轻易就中招了,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但也有一种可能,他是在伪装。据我的观察,他不是在装,否则也装得太像了。
但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问题。
这里嘱咐你们一声,咱们秘调局办案的原则是不能以感情用事,讲证据。推测是推测,但有了推测,就得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总之就一句话:万事都要凭证据说话。你们以后出来走现场什么的,得注意这个。
总之,按照那小男生的说法,他和李舒不是原本就订好要做同一趟火车回京城学校的,而是在昆城火车站碰巧遇到的。”
男人特意强调了“碰巧”这两个字。
“那也太巧了吧?”
董攻玉笑道。
“我看也没那么巧,这个女的上这趟车,绝对有什么目的。那个被收在聚宝瓶里的噬魂魔女,现在不方便,等到了局里我得好好问问她。”
男人说。
“噬魂魔女的嘴很严,我们刚才用控心之术问了她很久,她都不交代。大概是我们的控心术修炼得不到家吧。”
董攻玉无奈地说。
“放心,我有办法让她开口,包在我身上,保准让这魔物知道多少就说多少。”男人咧嘴笑,“你们周哥我刚好就擅长控心。别说一个小小的噬魂魔女,就算是狡猾的狐族大妖到我手里,那也不成问题。”
“周哥,你问出女修道者的名字了吗?”
碧若清问。
“女修道者叫李舒。木子李,舒服的舒。和她同行的那个小男生的名字是杜温。
我已经给局里的信息部打过电话了,让他们查这两个名字,现在还没有回复,估计要再等半小时。我往杜温身上放了追踪符,如果他的身份有问题,或者后面有什么情况发生,我们秘调局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
现在,我又发现了一个疑点。
据杜温说,李舒上车时带了一个拉杆箱,就放在他们座位上面的行李架。
按照小——碧姑娘的说法,你察觉到有魔气后,先弄晕了杜温,然后又让车厢里别的乘客都陷入幻境。然后碧姑娘在降魔时,那个叫李舒的女修道者绕到你身后想偷袭你。
再然后碧姑娘和李舒交手,李舒落了下风,就在碧姑娘要擒住她时,出现了意外,小董的异兽忽然冲过来并且撞破了碧姑娘的法阵,导致那个李舒趁机而逃。
杜温说,他醒过来时,发现李舒不见了,她放在行李架上的拉杆箱也不见了,就以为她是中途下了车。
而根据碧姑娘和小董反馈给我的情况是,当时李舒是在情急下落荒而逃,还使用了金蝉脱壳的秘术,没有时间返回车厢拿走拉杆箱。
之前李舒和碧姑娘交手时,也并没有携带拉杆箱。
我假设了四种可能。
第一,拉杆箱是李舒自己拿走的,她是在碧姑娘去降魔,周围的乘客都陷入幻境时从行李架上拿下拉杆箱,把拉杆箱藏在了火车上的某处,又或者是通过五鬼搬运之类的秘法将箱子运走了。
第二,拉杆箱不是李舒自己拿走的,她还有别的同伙在火车上。她的同伙看到她偷袭碧姑娘失败了,还险些被擒住,出于某种原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上前帮忙,又出于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那个同伙觉得箱子比李舒更重要,所以选择将箱子拿走。
第三,拉杆箱不是李舒拿走的,她带着箱子上这趟火车,本来就是为了和某个神秘人接头做交易,让对方带走箱子。我个人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修道者有太多法术和手段可以交换物品了,除非是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她与那个神秘人之间不能使用这些手段。比如说,那个神秘人是普通人,而李舒又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修道者的身份。
如果是我假设的这种情况,那么那个普通人一定是在幻境解除之后,也就是碧姑娘和小董待在货厢的那段时间里把箱子取走的,但又恰巧没被别的乘客看见。
第四,拉杆箱不是李舒拿走的,也不是她的同伙拿走的,而是被某个出于某种原因盯上李舒,并且跟踪她上了火车的人给带走的。那个人见到李舒在和碧小姐交手,趁机取走了箱子。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拉杆箱的失踪都说明了一个问题——箱子里装的东西很重要。
我现在觉得,如果能找到这个箱子,我们大概就能知道李舒为什么坐这趟火车,以及火车上为什么会有魔物出现,她的目的又是什么了。”
男人分析着情况,他是秘调总局重/案二组的副组长,姓周,全名周大壮。
他待人亲切不摆架子,董攻玉和碧若清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为“周副组长”,他大手一挥,爽快地笑着说这么叫太生分啦,你们两个新人叫我周哥就行。
碧若清觉得这么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有点太过亲近了,好像无形间就和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有了多深的交情的似的,让她有些反感。
这不合她的性子。
但她丝毫没表现出别扭的样子,只是淡然地点头,也跟着董攻玉喊起了“周哥”。
周大壮在一个星期前被总局派去了东乡,他代表总局去监督东乡分局的收尾工作。
一个月前,东乡出了一起重大的妖类连环杀人案,凶手是一只有了九百年修为的猫妖。
那老猫原本一直待在村子后面的深山老林里安心清修,几百年来都没和山外的人类有过什么接触,也不知怎么,上个月忽然发起疯来,用妖气制成吸人阳气的漫天黑雾,笼罩了离它最近的那个村子一天一夜。
整个村子几百口人,就这样被它害死一大半,剩下的幸存者因为身上的阳气所剩无几,也都半死不活,案情可以说是相当严重。
“那猫一下子害了那么多人的命,坏了功德,第二天就引来了三道天雷,它没扛住天雷,等到东乡分局察觉到村子那边的异常,派的人到地方时刚好看着它被劈死。这样一来,就无法得知它行凶的动机了。
你们说这事怪不怪?
这只猫妖一直走的是正道,苦心修行九百年,还差一百年就满了千岁,到时候只要迈过那道坎,就能修成半仙之身,怎么会在大功即将告成时犯浑呢?
不瞒你们说,我本人也是妖,但我是好妖。
对我们这些修功德、走正道的好妖来说,伤人性命不仅会坏了修行,还能引来天劫,绝对是天底下最不划算的事了。
凶手的动机和目的都不明确,所以这案子虽然结了,但还是疑点重重。这些疑点我会写在交给上面的报告里,至于上面会不会重视,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你们别说,这火车上的饭挺好吃,不错,比咱局里的伙食好多了。”
周大壮吃完了饭,又把旁边的青菜吃得一口不剩。
听他讲完这个案件,碧若清心里一震。忽然就大开杀戮的猫妖,这和师父在二十年前受心魔所控,犯下大错的经历何其相似。
她觉得猫妖之事必有蹊跷,她不相信这其中没有魔物的手笔。
说到师父二十年前屠村的事,按理说秘调局也该把师父抓起来,问罪处置的。
但那一年秘调局出了天眼被窃,原副局长李煦和一众调查员判逃境/外,魔物和以赤眉妖王领头的妖族组成叛军,与整个修道界开战的大事。
没了天眼,总局就等于没了立身之本。
再加上内部人员出逃和叛军的来袭,局里自顾不暇,又没有天眼的观测,根本就不知道一个荒僻的小村子发生了什么事,就算知道了,也没空去管。
整个祸乱持续了六年,最终以秘调局与修道界的胜利告终。
天眼被寻回,李煦伏诛,魔物被剿灭,赤眉妖王在一败涂地后下落不明。
“之前接到总局的临时通知,说局里出了大事,让我提前两天去报道,”董攻玉这会儿说起话慢条斯理的,口气和缓,“周哥,你去收尾的那个案子是东乡分局的大事,那咱们总局的大事又是什么?周哥给我们透个口风呗?”
董攻玉一向会来事,瞧见周大壮把他点的那份套餐吃得一干二净,连个菜叶都没留,吃完还意犹未尽地砸吧嘴,就笑着把自己的套餐也推对方面前。
“我没什么胃口,这份一口没动,周哥想吃就吃吧。”
周大壮也不客气,接过就动筷了。
“小董,不是哥哥不想告诉你,”周大壮正在嚼大块的牛肉,说话有点含糊,“只是这事的保密级别太高,是机密级的,上面那群老头子口风紧得要命。就连我这个副组长,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被弄得稀里糊涂的。
你和小——你和碧姑娘虽然已经是总局的人,但还没报道,这会儿我来跟你们说这个事,这不太合适。
等你们正式入职后,直接负责你们的领导会亲自告诉你们的,那就对路了,合规矩了。
哎,我跟你们说,咱局里啥啥都好,就是破规矩太多。
我刚才这话你们到了局里可别说给其他人听啊,要不然传到上头耳朵里,我又得挨批评了。
不过,既然小董你都问了,哥哥就给你透个口风。这次的事绝对非同小可,局里已经启动了一级警戒模式。”
说到这里,周大壮停顿了一下,给了碧若清和董攻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们都知道二十年前的那起特大案吧?那个案子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几天前,他们浮出水面了。”
说完,周大壮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不对,”碧若清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消失的不只是拉杆箱。那个死去女人的孩子呢?”
她在昆城火车站时明明见到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孩子,现在中年妇女死了,那个孩子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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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到了。下了车,周大壮去上厕所了,顺便要打电话,让他们在火车站门口等他。
碧若清站在京城火车站的大门外,看着忙碌的人群和远处繁华的灯光。之前在昆城上车,她是一大清早就到了昆城,又在中午就上了火车。
这是她第一次看大城市的夜景。
这就是人间吗?
师父说的红尘人间,就是这样的吗?
董玉攻站在她身边。
“今天是节日。”
他对她说。
“七月初七,乞巧节。”
碧若清转过头,看灯光下的他。
从火车站大楼里传出的灯光照在他脸上。
一个卖花的女孩经过。
“哎,我要一束。”
董攻玉笑眯眯地付了钱,把那束玫瑰拿在手里,晃来晃去。有漂亮的女孩子在身边,又恰巧有卖花的经过,怎能不买一枝玫瑰送给美人呢?
美是艺术,美貌是艺术品。
把玫瑰献给艺术,才算不暴殄天物。
他等着美人羞涩相问,你买花做什么?或是主动递给他一个大方的心照不宣的眼神。
奈何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点水花。
他用余光瞄向碧若清,发现对方根本没搭理他,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祝你们七夕快乐,一生一世一双人!”
对着董攻玉和碧若清,卖花的女孩扬起了手里的一大把玫瑰,朝他们挥了挥手。
董攻玉笑出声,心想这句话身旁的这个高冷美人总归听到了吧。然后他侧过身,看碧若清的表情,想看看她的反应是什么。
她闭着眼睛。
此时此刻,灯光下,她的面容不复以往的清冽,变得柔和,柔美得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她太美丽了一些,美得脆弱。
艺术是易碎的。
看到她一直闭着眼睛,董攻玉忽然生出了想吻她的念头。
他缓缓凑近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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