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完了一切,才反应过来。
我把那些村民都杀了。
然后我才明白,原来被我杀死的老人不是魔,我才是魔。
早在阿碧被烧死时,我就中了真正的魔物的圈套,被魔气潜入道心,酿出心魔。
随着我要报仇的执念越来越根深蒂固,心魔的力量也在随之增强。
之前种种一切,包括我观察到的那个人身上的魔气,我和那人在湖边斗法等等,因为心魔施加于我的幻象,那都半真半假。
与我斗法的年轻人是真的魔物,他被我重创后变成老人的样子,则是圈套,可我却没能察觉,反而信以为真。
被植入心魔的那一刻,当时我目睹女儿的死,执念滋生,道心动摇,那魔物便趁机附于我身。
身为修道之人,我本不该如此轻易中招,由此可见,我修了一辈子的道,却并不真的明白何为道。”
碧若清看到,说到这里,师父的目光像是死人的目光一样无神空洞。
“在我杀了那些无辜的人之后,心魔又妄图进一步控制我,让我彻底堕为魔物。
我竭力抵抗,想把魔心驱逐出体内,但是,魔心已与我的道心沦为一体。
最后,我自毁道心,才销毁心魔。我的道心已毁,但还可以重新修炼,再铸道心,可是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他们却再也活不回来了。
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我屠戮而尽,我永远也无法补偿他们,了结这段因果。
我想以死谢罪,也只能以死谢罪,这时候,我听到不远处有婴儿的哭声。”
师父死死地盯着碧若清,她的身体一颤。
“阿清,那个婴儿就是你。二十年前的矮脚村并不是因为天灾而迁走的,他们被魔物杀光了。
那个魔物就是我,你是矮脚村唯一的幸存者。”
“阿清,你的亲人都是枉死,凶手就是我。
我散尽一生修为也无济于事,不能让他们复活,了却他们的怨气,只有等到我死后,到了阴间地府被投入第十八层地狱,受永生永世的酷刑加身,才能略为弥补一二。”
“阿清,我身为修道之人,自诩为降妖除魔的正义之师,却反而被心魔所控,屠杀百姓。
我不得好死,早已不是修道之人。
我甚至从来都不是修道之人。”
“阿清,我本该在杀死村民之后就自尽的,可是我捡到了你。
死人已经无救,但活人还能拯救,我要把你抚养成/人,看到你踏上道途再死。
我想,如此做才是我唯一的赎罪的方式。”
“阿清,把我双肩的魂火取走吧。
如有需要,我的魂火能为你挡两次劫难。”
“阿清,照顾好你的师妹和师弟。
小黛,你在修行上足够努力,师父只叮嘱你要坚守道心,不可被歪魔邪道蛊惑,误入歧途。
仲儿,你是个好孩子,但生性顽皮,师父只要你切记,决不可荒废修行,玩物丧志。”
“阿清,望你不要像师父一样,被心魔所控。”
“阿清,师父对不起你。”
碧若清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不由得红了眼眶。
她并不记得父母的样子,对自己的亲人没有一点印象,从她记事起,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就只是师父。
一直以来,在她心里,师父就是她的亲人。
如今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她只是一片茫然,不知该如何感想。
她爱师父吗?她恨师父吗?
她不知道。
只是一想到师父在最后一刻流下的眼泪,她就不禁联想到多年前的春暖花开时,师父曾折下一枝扶桑花,戴在她的鬓角。
她印象深刻,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笑得那么开心。
师父临死前的眼泪,她也同样终生难忘,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父哭。
“师姐。”
一个悦耳的女声轻轻道。
碧若清抹了一把脸,回过头。“小黛,你怎么来了?”她笑着说。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少女看着碧若清。
在斑驳的绿荫下,少女娇俏的眉眼也被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凉意。
少女名唤黛映,是碧若清的二师妹。
“你不是说好后天再走吗?怎么临时改主意了?”
黛映上前一步,拉住碧若清的手。
“师弟还说要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好吃的呢。
他已经准备上了,菜地的鎏金枇杷果三年才开一次,后天就要熟了,他正等着成熟之后呢。
听他说,他要给你做枇杷果炒白芹。
师弟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难得他有这样的心意,你这时便走,岂不是辜负了他?”
“我刚刚收到了秘密调查局的千里传音,他们说有大事发生,催我提前两日去报道,还说万万不能耽误。”
碧若清皱着眉。
“我已经和师弟说过了,他说等我休年假回山上时,再给我补上这顿。”
“大事?”
黛映不禁担忧起来。
“秘调局的大事想必是真正的大事。既然如此,那你快去吧。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我送你下山。”
说完,黛映就要匆匆往回走。
“师妹。”碧若清叫住她。
“嗯?”黛映回过头。
“再急也不急这一时。我有东西给你。”
碧若清摊开双手,只见小巧精致、晶莹剔透的玉雕麒麟在她手心上。
“玉器有灵,我又把灵力催入其中,将其炼制成法器。
如你遇到危险,或是有什么需求时,随着你的心念一动,这玉雕就会化成灵兽保护你。
我的功力还不够,灵兽的力量也不会太强,但若是寻常的妖魔鬼怪来袭,还是能抵挡得住的。”
碧若清向黛映解释。
“谢谢你,师姐。没想到你的修为已经深到了如此地步,居然能掌握以灵化兽的秘法。”
黛映宛然一笑,一改之前的惆怅之情。
“最近几天我一直担忧你初次下山,独自一人出门在外,怕你在人间遭遇不测不能妥善应对。
但现在想来你是我们三个中修为最高的,心性和意志又是我们之间最坚定的,应该是你担忧我和师弟才对。”
“山上有你们在,我不担心。”
碧若清摇头,她终日淡然的脸上也终于露出温暖的笑容。她本就清丽绝伦,如此一笑,如同春风拂化了山巅上的白雪,既有出水芙蓉之柔美,又具傲雪凌霜之冷冽。
纵是黛映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看惯了她的容颜,并无惊艳之情,也不禁为这短暂的笑容一时看晃了眼,暗道师姐果真是天人之姿。
她们缩地成寸,转眼便到了山脚。
“明年这时见。”黛映笑道。
“保重。”碧若清朝她点头。
碧若清此次出行并没有带太多的行李,只背了一个原本应该用来装古琴的琴匣子,右手提着布袋。
她不谙琴道,琴匣子还是师妹给她的,让她把要带给秘调局总局的那把天地四方剑装在这里面。
琴匣用来装剑,沉重的布袋里装的也不都是寻常之物。
碧若清带了两罐朱砂,又拿了一瓶附有灵力的红墨水,她虽不精通画符之术,但秘调局的录取通知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凡是来报道的新人都必须自行准备好这些最基础的驱魔辟邪的道具。
在师妹黛映的坚持下,她还带上了师父珍藏已久的日月镜和山水盒。
师弟硬塞给黛映的一大壶符水最占地方,也最沉,她原本说既然已经有了朱砂红墨,就用不到这个。
无奈师弟又是撒泼打滚,又是泪眼迷离,还说什么如果不拿就是看不起他,硬是要黛映带上自己炼化的符水,认为只有这样,他才算为二师姐的赴职尽了一份力。
除去这些,布袋里剩下的就是钱包、手机和水。
她没有带任何换洗的衣物,因为衣物脏了,她只需默念清涤咒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下山之后,碧若清照事先查好的线路,步行到了最近的林家镇,从镇子的汽运点上了大巴车,坐车去昆城,然后在昆城的火车站下车。
她要坐上三天三夜的火车,才能到达秘调总局所在的京城。
秘调局对碧若清的录取通知书是在一个月前由白鹤使带来的。
秘调局的入职是不招聘的,也不会有人前去应聘,但录取通知书却会主动发到部分修道者的手里,收到通知书的修道者有接受和拒绝的权利,这是修道界众人皆知的规矩。
秘调局拥有观察世间万物的天眼,天眼每十年天眼就会运作一次,检测到各地符合资格的修道者,列出名单,把每个修道者的所在地和个人情况也都一并附上,再由秘调局的高层负责筛选,确立最后有资格入职的人选。
人选确立后,白鹤丛云作为信使,会登门去拜访,把录取通知书送到。
这一届的入职人选中就有碧若清,鹤使登门时,师父还在世,在与信使交谈,又询问过碧若清之后,让她接下了这封通知书,同意去赴职。
鹤使给了碧若清一笔充足的路费,还有一部用来与局里联系的手机,告知她总局的地点,让她自行前往。
师父原本建议碧若清坐飞机去,但后来一想,碧若清自小在山中修炼,对人情世故并无经验,坐火车既能沿途采风,又能与同行的乘客打交道,刚好让她体验一下红尘的感觉。
第一次坐火车,碧若清在感到茫然的同时,也有些好奇。
因为怕弄丢车票,她把火车票攥在手里。
正赶上了暑假的末期,火车站的人很多。
碧若清没见过这么多人。
她不能理解这些属于凡人的忙碌,还有他们过于激烈的感情。
“对不起,对不起。”
年轻女孩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的孩子,连忙向孩子和家长道歉。
“你没长眼睛吗?撞坏我的孩子你赔得起吗?”
孩子的母亲口气不善,说完恶狠狠地爆了粗口,骂了女孩一句。
碧若清就站在女孩的右边,等着检票。
她转过头看了看那个撞到人的女孩,对方和她的年纪差不多大,左拎右扛得带了很多行李。
“我都道歉了,你怎么骂人呢?”不知是热的,还是被气的,女孩的脸涨红了。
“我就骂你,骂的就是你!”孩子的母亲不客气地说,又骂了好几句粗口。
女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检票了。
碧若清买的是硬座票,因为是临时改票的,所以只有硬座票。
从昆城到京城有34个小时的车程,坐硬座的话很辛苦,不过碧若清无所谓,她早就习惯了用打坐代替睡眠。
黛映提醒过她,在别的乘客面前打坐,那会显得很奇怪,所以到时候她会使一点障眼法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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