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有文章

　　丹玉棠笑了笑：“我的时间排很满，对不起，实在没时间。”

　　易仁道：“丹先生，您那天不是休息么？”

　　宫本竹田说：“不会让丹先生白唱的，事后必有重酬！不会比你去大世界唱一晚少！”

　　桂茹不等丹玉棠说话，便插嘴道：“我哥说没时间就没时间，你们另请高明吧！”

　　她两手推着丹玉棠往楼上走说：“哥，你晚上还得去演出，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丹玉棠手一拱对易仁和竹田宫本说：“很抱歉，面见了，礼收了，你们请回吧！”

　　宫本竹田推了推了金丝眼镜，有些不甘心，看看易仁：“这……”

　　易仁看这两兄妹已经上到二楼，明显是不欢迎宫本竹田，他只好说：“宫本君，咱们走吧。”

　　何伯何嫂在里间悄悄听着屋外的动静，看好时机，何嫂推了下何伯，何伯忙出来说道：“两位先生好走！”

　　易仁与宫本竹田无奈的被送出了艺馨舍。

　　丹玉棠和桂茹俩兄妹回到屋内，桂茹问道：“哥，你怎么会跟小日本来往？”

　　“我又不认识那个宫本竹田，是易仁领来的。”

　　“易仁不是政府官员吗？怎么跟日本人勾勾搭搭的！哥，这号人你离他远一点，什么时候把你卖都不知道！”

　　“我一个唱戏的他能卖我什么？最多不去唱就是！依我看这个宫本竹田父亲生日家宴要请他们日本的军政要员，恐怕背景也够深厚的。”

　　“所以，哥更不能沾！搞不好人家都以为你跟日本人不清不楚！我可不想有个汉奸哥哥！”

　　丹玉棠用手点了一下桂茹的鼻子说：“你这话说的，你哥像汉奸吗？我说你啊，就是脾气太直，说话不以委婉一点，会吃亏的！”

　　桂茹一昂脑袋道：“对小日本有什么好委婉的，看见那个宫本装腔作势我就烦他！以后如果他再敢来，我就浇他一头水！”

　　“好嘛，很有女侠范！怪不得剧团你演秋瑾，纯本色表演。不过，小清啊，做人要学会能曲能伸，不要什么都横着来，听哥没错！”

　　“哧，又摆大哥派！”

　　桂茹一撇嘴往自己卧室里去，一边说：“歇个午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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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嫂看时间到一个半小时，就上楼去叫闻粹，闻粹已经自己起来了，早已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

　　他问何嫂：“给凌小姐的小米粥准备好了？”

　　“装好在保温盒了，才又热一次，给她喝小心烫。我另还煮了姜糖水，给她喝了可以发发汗。”

　　“好，何嫂想得周到。”

　　“丹先生提醒我做的，他心细着呢。”

　　何嫂顺嘴一说，说完又意识到什么，看了一眼闻粹。

　　闻粹不吭气了，脸色顿时有些阴沉。

　　何嫂小心回头看了看外面，凑近闻粹低声道：“刚才丹先生的一个朋友叫易仁的，带来了一个日本洋行的商人给丹先生送花，想请丹先生唱戏，说是给他父亲做六十大寿。后被桂小姐挤兑走了，还把送来的花扔垃圾桶，看着真痛快！只不过，我有点担心这个小日本不会甘心，回头又找丹先生麻烦呢。”

　　闻粹问：“那日本人叫什么名字？”

　　何嫂挠了挠头说：“叫……宫本……竹田。”

　　“日本商人？宫本竹田？”

　　“嗯，易先生说他和他父亲来上海开洋行，就住在虹口公园附近。”

　　闻粹想真这么巧，难道是他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曾认识的那个宫本竹田？

　　“他长什么样子？”

　　何嫂边回边细细描述起来。

　　“不到三十岁，中等的个头，身材偏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外表看起来假斯文。但可以看到他眼睛细小，眉毛很粗，鼻子有点鹰钩，唇很薄，理个小平头，哦，对了，他的鼻子旁边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何嫂的两位儿子都牺牲在淞沪之战，所以对日本人内心是非常憎恶的，她在餐厅听到是日本人，就站在窗户边盯着宫本竹田，恨不得出去将其打跑，因此把他瞧得特别仔细。

　　闻粹确定此人就是他认识的宫本竹田，他对宫本竹田情况相当了解，宫本竹田有日本皇族血统，祖父曾是亲王的庶子，一般带宫字的姓氏都是皇族标志。

　　在日本皇族的体系中，具备宫号的也少的很，自中国唐代始，天皇世界历史上最长的君主制度，始于前660年，天皇共存在125代，代代世袭罔替，就如清帝国的“铁帽子王”一样的存在，但他们的子孙凋零，并没有无限绵延，至明治天皇死后，即民国元年止，日本有带宫字的仅“铁帽子王”仅十三家。

　　明治维新之后，日本逐步走上军国主义道路，皇族的子孙都从军为荣耀，从军能获得他们的金钱和地位，因此宫本竹田的父亲宫本永津也从了军，并在日本海军部任过高官。

　　七年前，宫本竹田以皇族学生身份入读过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皇族子孙并不像一般平民子弟入学这般严苛，也不参加普通学生的成绩排名，学校给予皇亲特殊优待，并无太严格的要求，相当于镀金，毕业后大都从军且高官厚禄。

　　闻粹的外祖父曾是清廷高官，后又转而支持和资助辛亥革命，所以民国政府刚成立时还任过政府要员，闻粹父亲又是一方颇有有权势的军阀，因此他获得公派留学日本的机会，读过两年预科，后又正式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就读两年本科，在此期间因闻粹围棋下得很好，在校围棋俱乐部结识了也善长下棋的宫本竹田。

　　宫本竹田军事素质不怎么样，但是文化素养很高，懂中日英三国语言，喜好中国古典文化，且十分好交际，相对于傲慢的皇家子弟，他对中国留学生显得最为恭谦，还特别喜欢和中国留学生交朋友，他尤其对闻粹特别友好，一有空就找闻粹下围棋，两人还成了棋友。

　　随着日本军国主义野心不断膨胀，军事和经济扩展不断升级，中国与日本国力差距拉大，就有日本学生对中国留学生态度和言语越来越露骨的歧视和侮辱。

　　有一次，闻粹就因一个叫藤原正郎的日本学生对他言语轻慢，两人起了冲突，藤原正郎被闻粹掴了一巴掌，由此怀恨在心，借机纠集五名学生跑到闻粹的宿舍企图狠狠教训他，想不到闻粹一人单挑了六人，藤原正郎等人居然打不过他，恼羞成怒的藤原正郎不顾一切的掏出暗藏的手枪，可正巧被前来找闻粹下棋的宫本竹田喝止，宫本竹田皇族子弟的身份让藤原正郎等人不得不给面子，由此避免了一场流血冲突。

　　据闻粹对宫本竹田了解，他性格隐忍，有很少有脾气，无论对谁都是恭谨有礼的，尤其对闻粹是有求必应。所以觉得丹玉棠拒绝宫本竹田的邀请，他应该不会采取什么报复性的极端手段，但宫本竹田较为有耐心，或许一次邀请不成，还可能采取别的办法。

　　以宫本竹田的父亲任过军职、他的家世背景以及他本人曾就读于军校，闻粹不相信他们父子纯粹是来上海经商的，宫本竹田的父亲并不是个普通的人，把六十大寿搞得这般隆重，还要邀请日本在上海的军政要员以及中方政界商界人士，尤其是在日本对上海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侵略逐步升级，中日双方暗地里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这里面恐怕大有文章。

　　宫本家大办祝寿，是借此粉饰太平，还是别有企图？仅仅是宫本家的私宴，还是日本军方授意借此拉拢中方的政府官员以及地位显赫的富商？

　　闻粹决定这个私宴他得去，会一会宫本竹田，从而更确切的了解日方的在上海的动态。两人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之后，闻粹回国不久，又转而去了法国留学四年学，加上回国的两年，他和宫本竹田已经分别六年，也再无联系过。

　　因此，宫本竹田毕业后何去何从他一无所知，以他的皇族家世和士官学历，难道他甘心于做一个普通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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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粹把小米粥送到医院时，凌波娅高烧退到了三十八度，人已经舒服许多。

　　她见闻粹拎着保温饭盒进病房，对他说：“你怎么又来了，没事可忙吗？”

　　闻粹看到凌波娅精神好了很多，她斜靠在洁白的枕头上，穿着宽大的白色病号服，更衬得皮肤像瓷一样的光滑白净，脸颊和嘴唇尚有点没全退热的红晕，黑发似瀑布般的从双肩垂落，既柔弱又慵懒，模样别样的动人心魄。

　　他有想冲上前抱着她亲吻冲动，可想到她尚在病中，便微笑的说：“照顾女朋友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事！”

　　凌波娅听了这话仍有点小隔应，可似乎不像从前这般反感了，自昨晚被他拥抱和亲吻之后，心里已经缴械投降，默认了他就是自己男朋友。

　　她虽躺在病床上，但只要清醒时，就思来想去她与闻粹的关系，确实从认识对方开始，他对她一直都很关照，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反思自己对于闻粹似乎比他人更苛刻，虽然因她对陆鸣等斤斤计较，权当他是男人的嫉妒心理，如果他根本不在意她，也犯不上去为她得罪朋友。

　　凌波娅说服自己：人与人的理解是需要相互多接触的，就算给自己一个机会吧。不过她也私下还是觉得，还是要特别警惕闻粹，他比其他男人脸皮更厚，更会缠人，但只要不超过底线，先谈谈男女朋友有何妨？

　　闻粹走到凌波娅身边，用手摸了摸了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好像烧退不少。”

　　凌波娅点头：“嗯，差不多退到正常水平，头也不晕了！”

　　“那赶紧的，吃点热粥，再喝点姜糖水发发汗，说不定就全没事了！”

　　闻粹打开保温饭盒，把盖子当碗，用勺子盛了一点自己试着碰碰唇，觉得有些烫，便舀了一大半勺，轻轻吹了几口，将勺子递到凌波娅唇边，像哄孩子似的。

　　“啊，张口，先试试烫不烫？”

　　凌波娅觉得别扭，就说：“我自己来吧，又不是没手没脚。”说着要去接过闻粹手里的勺子和碗。

　　闻粹不让她动：“我就喜欢侍候自己未来太太，你管呢？听话，乖乖吃下去！”

　　凌波娅无奈，她只能任由他侍候。

　　闻粹舀一勺，小心吹几口，再送到她嘴边，温度恰到好处，她一口口的喝着，看他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专注的盯着她的吞咽，那神精有小小的贪婪，期待她把满盒的粥全都消灭掉。他的喉结也偶尔也动了动，像是也在吞咽。

　　凌波娅从刚开始的别扭，到慢慢的体验到一种温馨而甜蜜的滋味。

　　她一时愣了神，有些发怔的凝视他好看剑眉、坚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紧抿着唇以及有些线条硬朗微翘的下巴，还有他唇上似有意留的短短胡子，更显得他别样的成熟和浓重男人味，她可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看过他。

　　此时凌波娅才发现：这男人五官无可挑剔，简直是太完美了！不光是长得好，而是从他的脸上聚光了男性的精气神。

　　他感觉到她的目光停驻自己脸上，微微抬眸笑道：“看美男子看呆了？要是以后结了婚，你想怎么看都行，看脸哪过瘾呢？要看就从头到脚的慢慢品赏！”

　　噗！凌波娅窘得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这个人简直是脸皮比墙厚！

　　好在粥也吃完了，闻粹打开饭盒下一格说：“喝吧，这是姜糖水。”

　　凌波娅也没说话，她吃了小米粥后，更感觉自己精神头也足了，一把将饭盒要过来，自己捧起埋脸就喝，想掩饰窘态。

　　闻粹忙道：“小心，别烫着！”

　　凌波娅没理他，她咕嘟咕嘟一气喝完，也没觉得多烫，喝完后，就立即出了一身汗，不知是姜糖水的作用，还是因为刚才自己发呆看闻粹被发现而窘的。

　　闻粹看她出汗多，心里也高兴，说明烧退了，他按铃叫来女护士打一盆热水来给凌波娅擦身。

　　女护士很快就把热水端来了，可闻粹似乎没有要走出去的样子，还笑嘻嘻的说：“来，太太，我来帮你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