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暴殄天物

　　桂茹笑嘻嘻道：“就凭送你女朋友来医院看病啊！”

　　闻粹眯眼一笑：“这话我爱听！等小娅全好了，我请你到德兴馆吃碗面去！”

　　“就一碗面？闻少也忒小气了吧？怎么着也应该请我到金门大酒店吃鲍鱼或是王宝和大闸蟹也行啊！”

　　闻粹神情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原来你喜吃大闸蟹？”

　　“大闸蟹怎么啦？”

　　“怪不得你横着走。”

　　“有吗？我看你才横着走！”

　　这两人逗比上了，惹得凌波娅不禁抿嘴想笑。

　　女护士又进来，对他俩说：“先生，小姐，对不起，这是病房，不许喧哗！”

　　闻粹斜睨一眼桂茹：“小姐，听到了？不许喧哗！赶紧滚！”

　　桂茹回瞪他一声：“说你呢！”

　　“说你！”

　　“嘘！”女护士伸食指制止。

　　她对凌波娅说：“小姐，需要吃点什么吗？医院有餐点。”

　　凌波娅摇头：“不想吃，没胃口。”

　　闻粹对凌波娅说：“那你先安心休息吧，你喜欢吃何嫂煮的，等晚些时我再送餐来。”

　　“这……太麻烦了。”

　　“你知道麻烦就好好听话，赶紧好起来不麻烦人了！”

　　“……”

　　闻粹和桂茹一起回艺馨舍，他要桂茹开车，闻粹就坐在车后座闭眼打盹。

　　桂茹从后视镜瞅了瞅他说：“闻大少爷，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昨晚去哪鬼混，一晚上没睡觉吗？”

　　“别吵吵！”

　　闻粹仍闭着眼，不想说话。

　　桂茹道：“我觉得你在凌小姐面前特活跃，是想在她面前多表现对吧？”

　　“对你个头！”

　　闻粹抬了一下眼皮，又继续闭眼睛。

　　“你和凌小姐认识多久了？她是做什么的？你们要结婚吗？”

　　“打听这么多做什么？好好开车！”

　　闻粹的声音更不耐烦了。

　　桂茹撅嘴道：“问都不能问啊？今天我可是当了你们俩车夫，做了劳力还不得好脸！”

　　“谁让你做的？你自己要来的！”

　　桂茹无奈，她认识闻粹的时间长了，知道这个人时常阴晴不定，高兴的时候似阳光灿烂，不高兴的时候如雾霾密布，也有更吓人的电闪雷鸣，他一甩脸她可不敢惹！

　　她只能不满的哧一声：“德性！”

　　闻粹原来不是很在意，可从昨晚起，他忽然就觉得凌波娅将来是自己的女人，再去舞厅里做事，总觉得不怎么舒服。

　　做舞女在欢场上抛头露面，还要被各种各样男人们搂着抱着，有些不安份的男人还趁机占便宜，想想都让他牙疼。

　　他闭眼打盹，其实就是在想这个事怎么解决。

　　如果直接了当不给凌波娅去舞女，就她这样自立性格未必接受，自己刚刚与她建立起来的恋爱关系，或许为此又搞僵了，所以得想个更稳妥的办法。

　　回到了艺馨舍，何嫂只见闻粹和桂茹，却不见凌波娅，便担心的问：“少爷，小娅怎么没回来？”

　　桂茹抢先回答：“她发高烧得住院观察呢！”

　　闻粹说：“何嫂，小娅发烧没食欲，你看她煮些什么，我一会儿给她送去。”

　　何嫂道：“发烧就先喝点小米粥，我已经煮好了。你们还没吃饭的吧，赶紧先吃饭。”

　　此时，丹玉棠也闻声下楼，说道：“凌小姐烧得很厉害吗？如果退得快一些，用冷水敷敷额头，要是有冰块就更好了。”

　　闻粹见他说便有点不耐烦，一摆手：“好了，丹兄甭操这个心，有我呢！”

　　这话让丹玉棠有点窘，桂茹悄悄扫了他哥和闻粹一眼，赶紧打圆场：“哎呀，肚子饿得响了一路，哥你吃过饭了吧？”

　　丹玉棠马上回复正常说：“就等你回来一起吃嘛！”

　　何嫂忙道：“饭菜都好了，你们三人是一桌吃呢，还是各吃各的？”

　　“天太热，我也喝点小米粥行了，何嫂麻烦你端上楼。”

　　闻粹说着就自个上楼去了，他昨晚与凌波娅分别后，又回去处理了一些要务，忙碌一晚，凌晨六点才睡觉，哪知道睡不到六个小时何嫂打电话说凌波娅出状况，又赶到艺馨舍，所以想挤些时间休息一下。

　　何嫂叫何伯给桂茹兄妹端饭菜，自己盛好小米粥和菜，就送上楼给闻粹。

　　闻粹洗了脸，换了睡衣就听到敲门声，他料知是何嫂就去开门，果真是何嫂端着一盘子站在门口，盘里有一碗小米粥和两碟炒菜。

　　“少爷，光喝粥不饿吗？

　　他接过来盘子说：“谢谢，我吃饱就睡一觉，一个半小时后叫醒我，我把小米粥送医院给小娅。”

　　何嫂看看楼下，确定俩兄妹听不到，悄声说：“少爷，你应该常回来，我瞧丹先生对凌小姐似乎也很上心呢。”

　　“我知道的，你去忙。”

　　闻粹刚才塞了一句丹玉棠，就是出于自己敏感。他认为自己一眼就动心的女人，当然别的人男人也会垂涎，自然是十分警惕的。

　　丹玉棠的性格很内向，正与他妹子桂茹相反，桂茹是外向得不行，什么事叽叽喳喳的，可丹玉棠总给人事不关己的印象，就闻粹的话属于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物，除了演戏，他谨慎封闭，很少去过问他人的事情，可今天却对凌波娅的事情反常的热心，让闻粹心里隔应。

　　闻粹家人与丹玉棠兄妹家人算世交，因此他与他们关系不一般，很照顾他们兄妹俩，平时说话也就好朋友一般无芥蒂，可今天他就忍不住冷声堵了丹玉棠一句。

　　桂茹俩兄妹就在楼下餐厅吃饭，丹玉棠低声问桂茹：“凌小姐高烧到多少度了？”

　　“三十九度五，后来打了退烧针，退了点吧。”

　　“医生说她是什么病？”

　　“大概是急性感冒吧。”

　　丹玉棠蹙眉：“大概？你怎么什么事都稀里糊涂的。”

　　桂茹翻白眼：“哎哎哎，哥，你怎么对凌小姐的事这么上心啊？”

　　丹玉棠有些恼意：“我上心了吗？我们上下邻居，关心一下不对吗？”

　　桂茹用筷子点着丹玉棠，玩笑似的说：“你看你看，着急了！哥，你可从来不这样着急的！不上心你问这么仔细干什么？”

　　何伯又把汤端来了，丹玉棠瞪了桂茹一眼，不说话低头吃饭，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桂茹等何伯一走，又神神秘秘的说道：“凌小姐她妈妈是肺结核，就在圣玛丽亚医院住院，我想医生应该是怕她感染，所以留院观察几天吧。”

　　丹玉棠脸色顿变：“啊？！这病要是传染上可是要命的呀！”

　　“可不是！所以我现在想来也有些后怕，要不是闻少阻止我，我头脑一热就要去看凌小姐的母亲去了。”

　　“阿弥陀佛，但愿凌小姐平安吧。”

　　丹玉棠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闭了下眼睛。

　　“哥，你说老实话，是不是喜欢凌小姐？”

　　丹玉棠伸手去捂她：“嘘！你呀，怎么总这样口无遮拦的？”

　　桂茹笑嘻嘻推开他手：“你堵我嘴我怎么吃饭？”

　　“那你就好好吃饭，别在胡说八道！”

　　“哥，不怪我说你，像你那样缩头缩脑的，难得娶到你喜欢的女人！”

　　“你居然咒你哥？吃饭，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丹玉棠心情莫明的惆怅，食不甘味，只吃了半碗饭就再吃不下，站起来要上楼。

　　何伯听到大门外有按铃声，便跑去开门，然后冲里喊一声：“丹先生，有人找！”

　　丹玉棠回头一看，何伯带着两个三十左右的男人进了院子，一个他认识，是久不久就来与丹党们聚会论戏的易仁，是政府财政官员，另一个他不认识，这位陌生男子捧着一束鲜花，戴着金丝眼镜，一身黑色的西装，满脸都是恭敬的笑容。

　　何伯对易仁熟悉，所以也没多问就让易带着那位男子进来了。

　　丹玉棠看见易仁就说：“易先生来了，请上楼坐吧，这位是？”

　　他边问边准备领着两人往二楼走。

　　易仁笑容满面的对丹玉棠说：“丹先生，打扰了！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喜欢我们的国粹京剧，十分仰慕您，特意想来拜访。”

　　“您好！丹先生，鄙人叫宫本竹田，初次见面，请收下我这点小心意！”

　　宫本竹田汉语说得虽算纯正，但还是有点特别的腔调，他将鲜花双手捧着送与丹玉棠。

　　丹玉棠心沉了一下，神色微敛，没接对方的花：“日本人？”

　　自一二八日本轰炸上海以后，上海的国民普遍对日本人更浓重的敌视和恐惧心理，都尽量避免与日本人的接触，尤其怕被人骂为汉奸，丹玉棠听闻此人是日本人，心里就十分排斥。

　　易仁合手打了个千笑道：“是的，我们是在红楼梦研究会上认识的，他特别仰慕对中国文化，他和父亲在上海开了一家洋行，现在他们一家住在虹口公园一带。”

　　桂茹从餐厅里出来，听到后面几句话，就抢先站到丹玉棠跟前笑道：“易先生，这花有毒吧！”

　　宫本竹田双手捧着花递送给丹玉棠，可对方并没有伸手接过去的意思，让他有些尴尬，忽然听到桂茹的声音，转头一看，是位酷似丹玉棠的大美女，一时发起怔来，那呆傻模样像个花痴。

　　桂茹见对方盯着她看，她蹙了蹙眉头，清了清嗓子。

　　宫本竹田恍过神问：“这位是？”

　　“我是他亲妹！”

　　宫本竹田满脸堆笑道：“丹先生和妹妹长得简直是太像了！”

　　“废话！我们是双胞胎，能不像吗？”

　　易仁忙又介绍道：“她叫桂茹，话剧明星，也是个名人啊！最近在兰心大戏院上演的《秋瑾传》就是她演秋瑾。”

　　“哦哦哦，久仰久仰！秋瑾女侠乃贵国民主革命的先驱，曾东渡日本留学，也是我们日本的友人啊，有时间鄙人一定捧场！”

　　桂茹心忖，这个小日本挺会拉关系，秋瑾倒成了日本友人了！

　　宫本竹田眼一眨巴，心思一转，桂茹既然是丹玉棠的妹妹，把花送给她也是一样的，女人一定更喜欢花，她要是接了自己也不尴尬，因此又把花递与桂茹说：“那，桂茹小姐，这花就算送与你们兄妹俩了！”

　　桂茹淡淡一笑，满不在乎的将鲜花夺过来，远远嗅了嗅，皱皱鼻子说：“日本人摸过的花气味就变得混浊了！”

　　她一只手拿着，一只手就去掰花朵，掰下后在攥在手里捏碎，正好院子角落有个垃圾桶，她边掰边捏边扔进垃圾桶里。

　　易仁和宫本竹田两人看她这举动很惊愕，丹玉棠却没吭声，只在一边看着。

　　“桂茹小姐，这可是宫本先生的心意，你怎么能当他面把鲜花损毁掉？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易仁心里恼火，对方这样做不仅扫了宫本竹田的面子，弄得他也很尴尬。

　　桂茹依然微笑：“花放不了几天就谢了，最后同样是要扔掉的。这花已经送与我了，我怎么玩是我的事情，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

　　易仁被噎着说不出话，他与丹玉棠交往也算频繁，也知道这位小姐的脾气，要犯冲来可是很任性的。

　　丹玉棠笑道：“易先生，抱歉啊，妹子就有这么个嗜好，就喜欢捏花蕊玩。”

　　宫本竹田呵呵一笑，拍了下手道：“红楼梦里晴雯喜好撕扇子，桂茹小姐喜欢捏花蕊，有同工异曲之妙哉！要是桂茹小姐喜欢，我明儿送一车来给你捏好不好？”

　　这个小日本还想用红楼梦作腔作势，真是玷污了曹雪芹的古典名作。

　　桂茹想着，就哼了一声道：“什么同工异曲？宝玉懂晴雯，她是与宝玉有着不一样的情谊，晴雯士中为知己者“撕”；我与你素无往来，根本谈不上知己，我怕这花有毒，放在家里发散毒气，还扔掉的好！”

　　宫本竹田哑然，人家就是不给他这脸，他微露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丹玉棠问：“宫本先生找我不会就为送花吧？”

　　宫本竹田忙道：“鄙人确时是有事要求丹先生，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家父六十大寿，宴请了许多人，有日本商人和在上海的军政要员，也有很多中国友人，烦请丹先生赏脸，到那天去唱一出京戏可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