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半电话

　　她又瞥了瞥闷头吃混沌的凌波娅道：“不过，只有像波娅妹妹这样的人才，才能笼住闻少的心吧。”

　　凌波娅扯了扯桂茹的衣角嗔道：“桂茹姐姐，别拿我来开涮了！”

　　何嫂说：“桂小姐，你可别误会少爷，他是个有责任心重情义的人，可不是个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我所知道他还没有跟过哪个女人有过亲密的交往呢！”

　　桂茹又道：“何嫂啊，闻少一个星期都难得来三回，你怎么就知道他在外面没有女人？他也不可能用大喇叭广播吧？”

　　何嫂语塞，但她还是坚持说：“少爷不会的。”

　　“虽然是民国了，但有钱的男人常常是三妻四妾、在外面包养女人，并引此荣光，认为才是成功男人的标志。要我的话，才不会嫁那些把女人当成点辍，当成玩物的臭男人。我只嫁尊重并爱护我的男人，宁肯他没钱没势，只要两人相伴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如何嫂何伯那样才是幸福的！”

　　凌波娅心有共鸣，她也是希望将来所嫁的男人对自己一心一意，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何嫂心里甜滋滋的，却摆摆手道：“快别说我和我那老头子了，我俩只是贫贱夫妻，就算是我那糟老头子想找年轻漂亮的，又有谁看得上他呀！”

　　吃完混沌，凌波娅上了三楼，看看时间已经快11点了，刚回到客厅就听到电话铃声响起，吓了她一跳：夜深了谁还会打电话来？不会是原来闻粹住在这里，认识他的人打来的吧。

　　凌波娅接过电话问：“喂，请问……”

　　“是我！”电话里响起闻粹低沉还磁性的男音。

　　“你……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跟你打电话？”

　　凌波娅脑海里出现闻粹那痞痞的笑脸，心下又生出恼来：“闻少，深更半夜的，你这不骚扰吗？我要睡觉了！”

　　她说着就要挂电话，对方却道：“慢，只说两分钟就好。”

　　凌波娅有意显出不耐烦的声调：“那快说！”

　　“你在对我耍小性子，这说明你对我有点意思。”

　　对方这一说，让凌波娅惊觉自己似乎对他跟其他所接触的人不同，说话不太客气，这反而让对方觉得自己是撒娇。

　　唉，真是的！

　　“闻少，请你别多心，我就是这样的脾气，对不起！”

　　“不多，我只有一颗心，一颗红心惦记着小娅你，呵呵！”

　　无赖！肉麻！凌波娅觉得自己跟他说什么似乎都说不过，就说：“一分钟了！”

　　对方话语变得有些严肃：“邹庆成是个特务，你不要跟他交往过密，不要答应他的任何事情，免得招惹祸端！”

　　凌波娅顿时又反感起来，说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的职业就是个舞女，不跟人交往，我靠什么吃饭？”

　　“你若愿意，我养你，靠我吃饭不成问题！”

　　“两分钟了！”

　　凌波娅啪的把电话挂上，刚挂上电话又响起来了，这个人真是越来越过份了！自己欠得他越多他就越得寸进尺，这可怎么好？

　　她拿起电话说：“不是说两分钟吗？还有什么要说的？”

　　“两分钟的话，有一半是你的，不算！”

　　凌波娅忍了忍道：“好，再给最后你一分钟！”

　　“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上海滩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还年轻单纯，千万莫要一时头脑发热去涉足政治，不要去进什么组织党派，搞不好丢性命。好了，休息吧！”

　　凌波娅挂了电话，躺着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下是邹庆成的侃侃而谈，一下是闻粹的痞痞笑脸，这两个人应该相信哪一个呢？

　　可为抗战出力是爱国的行为，总没有错的吧？舅舅，姥姥的血不能白洒，她在后方为抗战出力就算是为他们报仇。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半夜做了一连串的梦，梦到舅舅满身是血，端着枪奋勇的扫视向他围过去的群寇，姥姥鄙夷的怒视日寇中弹身身亡，她和母亲沿路惊魂，在饿着肚子郊外的树林、在衣着褴褛的跟着难民堆、在窒息脏臭厕所、在颠簸得只想呕吐堆满货物车箱……一路不住的躲藏着端着刺刀的日寇。

　　到最后竟也是真实的梦魇，进城的路上，三个日本兵一齐围上她们母女，奸笑着伸出他们的魔爪，她们母亲无处可逃，凌波娅悄悄的把手伸进包袱中的短刀，等着最后的一博。

　　突然有人叭叭叭几声枪响，三个日本兵倒下了两个，一个慌忙伏身要看，被凌波娅拿刀给一下从背后捅入，血溅了她一脸，可因为太紧张，没有把鬼子刺死，那鬼子转过身，端枪就要对她射击。

　　叭叭！又是两声清脆的枪声，要打她的鬼子歪身倒下。

　　日本兵全死了！一个壮汉坐着一匹高头大马，握着一把手枪，跑向他们母女，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同样骑着一匹马拿着枪。

　　这两位救兵就如天降神兵，让母女俩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激动得说不出话。

　　他们打马跑近，军官跳下来看了看三个日本兵的尸体，看了看凌波娅还拿着滴血的刀，看了看那个被刀捅死的日本兵，微笑的夸赞道：“姑娘，好样儿的！”

　　母亲感激的说：“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说不定我们母女就没命了！真是多亏了你们啊！你们是哪里的队伍啊？”

　　小伙子自豪的说：“我们是义勇军的！”

　　凌波娅吃惊的问：“义勇军？报纸上不是说你们都被消灭了吗？”

　　壮汉哈哈哈大笑：“那是日本人做白日梦，咱有骨气的中国人都是义勇军，日本人是杀不完的！”

　　凌波娅做了一晚上的梦，所梦的几乎是曾经的过往，天大亮时她仍躺着，思索着自己往后的打算。

　　她与母亲颠沛流离的重回故地，原先还是怀着一种重回往日富足生活的梦想，想着自己还有抚养母亲的责任，觉得自己不过普通的一介平民女子，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日寇，只能依靠自己国家的政府，依靠军人抗击外敌。

　　昨日邹庆成的一番话让她心中燃起了一种激情：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救了她们母女的壮汉说，有骨气的中国人都是义勇军，她现在的表现就是一个没有骨气的人，舅舅和姥姥被日本人杀害，家仇未报，国耻未雪，自己却想逃避现实，只想过安稳的小日子，就如一只乌龟躲在壳里就以为万事大吉了。

　　比起为国牺牲的抗战勇士，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懦弱可耻，邹庆成的话很对，没有国哪有家，日本人若把把中国全占领了，自己又重新做亡奴，到那时朝不保夕，哪还有可能过上什么幸福美满的生活！

　　由此凌波娅对闻粹的话不以为然，这个人的表现越来越露骨，为了追求自己不择手段，一是用金钱和物质条件来博取自己的好感，二是帮助生病母亲来赢得母亲的对他的好印象，三就是到处宣传自己是他女朋友，诋毁跟自己接近人，如陆鸣、邹庆成等。

　　她想，首先必须得摆脱闻粹，再拖下去恐怕越难摆脱。

　　第二天一早，凌波娅揣着闻粹给的四明银行的支票，到了英租界靠外滩的宁波路四明银行大楼，把三百元取了出来，又转回到静安寺附近地段找房子。

　　凌波娅是这么考虑，先给自己离BAILE近又便宜的住房，然后把赚的钱供母亲治病，这样就不欠闻粹的，他就没理由管自己。

　　她经过义园路361弄，看到有一个叫义谷邨西式三层大型住宅楼盘，似乎出入的人穿着也较为平常，租住的人应该也是中低收入的家庭。

　　凌波娅走进弄堂大门，只见大门边贴着一排租房广告，她忙凑前去看，上面有最小的住房是四十八平米，位置一楼朝南，一室一厅一卫还带阳台，价格18元还可面谈。想到自己和母亲住也完全够了，就把这广告下的电话记下，转到外面路上去找电话亭子，拨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位男人的声音，先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凌波娅想到自己目前就一个人住，母亲这病在医院不住上半年难得出院，所以回答说是。

　　男人很热情，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说十五元可以租给她，不过一次性预付半年租金，她想半年也就90元，自己不求闻粹也有个稳定的落脚点了，心中十分高兴，立即就要看房，如果可以最迟明天搬进去。

　　男人说白天做事，要看就要晚上八点半以后，才有空领她看房。

　　凌波娅也同意了，问了这个住房在哪个门牌号，想到晚上的时候，中途从舞厅溜号到那，也没用多少时间，半小时也不多大问题。

　　打完电话，总觉得似乎漏了什么事没有办，怔了半天才想到要回谢万秋的电话。

　　于是，她从手袋子里掏出记了谢万秋电话的纸条，打到他办公室。

　　一听是凌波娅的声音，谢万秋忙问：“凌小姐，真是盼穿秋水啊，为了等你这个电话，我昨天今天尽可能呆在办公室，生怕错过了！”

　　“对不起，谢导，我……我想过了，这电影我不演了。”

　　“为什么？”

　　“我没时间，我还有生病的母亲要照顾。”

　　凌波娅不好意思说嫌钱少，就以此来搪塞，不过确实是因为母亲治疗康复是一大笔经济负担。

　　“我们可以商量好，照顾你陪伴母亲的时间，不可以吗？”

　　谢万秋还是觉得凌波娅最合适，不舍得放弃，但他并不知凌波娅的真实想法。

　　“谢导，真对不起，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她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婉惜的，但还是坚定的回绝了，再说邹庆成要自己用舞女的身份帮政府工作，除了一种奇妙的新鲜感和对国家的责任以外，她由此也得到一些奖赏。从各方面考虑，就此下了这个决心。

　　打完电话后，凌波娅急着想看看房，心想房主不领她看也不要紧，自己可以先转一转，因此又转头进了义谷邨。

　　这楼盘建有十几栋一模一样的楼房，刚起好不多久，白墙红瓦，似乎空房挺多的。隔墙就是一位姓陈广东商人的清泉坊，西班牙式的四层楼小洋楼，四周干净整洁，环境很不错。

　　看到一位模样周正，端庄闲雅的年轻女子正从一楼的一扇门出来，手牵着一小男孩，正是与房主所描述的住房同户型。

　　凌波娅想既是有孩子的，应该就是结过婚的，便上前询问：“太太，您好，冒味打扰一下，我想租这里的房子，想看看房子内部的情况，您可以行个方便吗？”

　　年轻女子怔了怔，态度十分友好：“好的，请进！”把凌波娅让进门。

　　小男孩五岁左右，却十分懂礼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凌波娅，还带着童稚的声音说：“阿姨好！”

　　凌波娅微笑道：“小朋友好！”

　　小男孩歪着脑袋说：“我叫兵兵！”

　　看男孩子十分可爱，凌波娅轻轻抚了下头：“呵呵，兵兵好乖！”

　　“小姑姑，阿姨好漂亮！”

　　凌波娅这才觉得自己喊太太可能喊错了，男孩子只是她的小侄儿。

　　她便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刚我还以为是你的孩子呢，只是看你很年轻不像有孩子样子。”

　　年轻女子哎了一声，眉目间有些悲凄。

　　“我家原就住在商务印书馆附近，兵兵的父母，就是我哥我姐，还有我父母，在一二八事件时，全被日本飞机炸塌的房屋压死了，当时他们夫妻把不满刚出生不久的兵兵保护在身下，才捡得一条命！我那时正好还在法学院读书，和同学们一起去郊游，幸运的躲过一劫，现在家里只有我和兵兵相依为命了。”

　　“那你自己带着孩子怎么生活？”

　　年轻女子说：“我父亲原是经商的，原在我户头里还放有些积蓄，所以我们还能维持一些正常生活，但坐吃山空啊，过些天我就送兵兵去寄宿幼儿园，然后找份工作。”

　　凌波娅看了里外大概看了一圈，房里的陈设很简朴，外厅摆着一张长沙发，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里间也只有一张大床一个衣柜，都是半新旧松木家俱，还有驳了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