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玉不雕不成器

　　凌波娅确也觉得原先自己那打扮不适合舞厅，平常的就如一个居家主妇般，弄不好还以为舞厅做清洁佣人，所以觉得他评价很中肯。

　　邹庆成低声用英语与她交流，让从小受英式教育的凌波娅感觉十分亲切。

　　她因此若有所思：“我昨天晚上都坐了一夜冷板凳，或许也是穿得太素缘故了？”

　　“是吗？这也有可能。不过，我看人并不看衣着，而看气韵，所以我一眼就知道，你是块尚未雕琢美玉，高贵而纯洁。”

　　凌波娅被如此的夸赞，弄得有些腼腆，但她还是俏皮的还了嘴：“玉不雕不成器，那看来我尚还是块石头而已。”

　　“那凌小姐这块美玉，得有高明的玉匠来雕琢，不知何人能有这样的运气呢？”

　　凌波娅心里暗暗忖度，这话似有些深意，想到是不是试探自己接受怎么样男人，说到男女的事总有点尴尬，于是忙虚掩道：“邹先生说起笑来都这么文质有趣。”

　　他也及时收敛：“呵呵，凌小姐也很会夸人嘛，我爱听！”

　　邹庆成招了招手，示意侍者过来，问凌波娅：“今晚想点些什么？”

　　“随邹先生的意吧。”

　　“那就要一包美丽牌香烟，一盘子蟹壳黄、一袋冠生园牛肉干、伟大牌琵琶罐头、鱼尾罐头各两厅、永利威玫瑰露酒一瓶。”

　　侍者去端食品酒水，凌波娅问：“今晚邹先生吃过晚饭没有？”

　　邹庆成点点头：“特意吃了才来的。”

　　“那你点这么多的吃食，我还以为你仍饿着肚子。”

　　“呵呵，这是为支持民族工业，为支持国家的经济做点贡献呀，你不发现我吃的用的全是国产的东西？”

　　凌波娅这才注意到，邹庆成所点的食品全是国货，他脚上的皮鞋也正是国产的策恩牌尖头皮鞋。

　　邹庆成又拍拍自己身上的白西服说：“这一身是在静安寺路和昌号服装店做的。你应该知道那是我们国人在本地开的第一家洋服店，怎么样，不比洋货差吧？”

　　“嗯，是不错！”

　　一般公子哥儿都以西洋货为时尚，邹庆成又不是没有钱，可他却提倡国货，至少说明他是用自己实际行动来爱国。

　　她不禁把邹庆成和闻粹相比，闻粹整个就是个洋包装，所有的东西都是洋货，连抽的雪茄也是泊来品，吃穿用度显得排场张扬，说不出什么调调。这使得凌波娅不由得给邹庆成多加了权重分。

　　只是她纳闷的是，大热的天，为什么邹庆成总戴着一双白手套，是为了增加自己的魅力值？确实他是十分与众不同，可以说她见过的男人中，除了闻粹，就是他显得特别风流倜傥，但凡女人们一眼就会喜欢上他。

　　凌波娅想问，但想想还是忍着不问，或许是人家的习惯，自己这么问是不是有点多事。

　　侍者把酒水端来了，邹庆成让侍者把罐头全打开。

　　“凌小姐，请，我们一起来消化。”

　　“我已经吃饱了的。”

　　“呵呵，当零食嘛，吃多少是多少，吃撑了就跳跳舞，消耗消耗，也长不出什么肉。”

　　邹庆成给凌波娅的感觉总这么亲切随和，没有一点富家子弟的架子，两人便边吃边聊起来。

　　“以凌小姐才貌当舞女实在是明珠暗藏，你的理想抱负不会是就此沦落在风月场上吧？”

　　这话触动凌波娅很多心绪，一个飘泊弱女子，在上海居无定所，母亲又病重，她也只能选择最有可能赚到钱的职业舞女，做舞女只打算做三年，赚到钱之后，只要能达小康，自然要换个稳定体面的工作。

　　凌波娅说：“邹先生，就我现在的情况，赚钱就是第一位的，我也想有份体面的工作，当英文教师或去私人诊所当医生，可这些收入还不足以负担我的开支。我想着当电影明星，今早还去试过镜，可一听那待遇我又不想去了。”

　　她不知不觉把酒杯里的玫瑰露酒给喝干了，这酒度数相当高，是为养生药酒，有号称一壶半只鸡，但对酒精敏感的她，感觉到脸上烧红，身上有些燥热起来。

　　邹庆成又殷勤的给她添酒，她赶紧用手一档说：“对不起，我酒量不行，已经有些醉了。”

　　“那就不跳舞，我们就只聊天。你不要把酒当饮料喝，来，吃点蟹壳黄和琵琶罐头，酒劲很快就过去的。”

　　凌波娅赶紧接过邹庆成递来的琵琶罐头，可劲吃了一罐，便觉得酒劲被压下去了不少。

　　对方关切的说：“好点了吧？”

　　“嗯。”

　　邹庆成将美丽牌香烟递给凌波娅，问：“抽烟吗？”

　　凌波娅摆手，说：“我不抽的，你随意。”

　　他却把烟盒放下，忽然问道：“凌小姐有没有关心过局势？”

　　这突兀的一问，让凌波娅有些摸不着头脑，怔了怔问：“邹先生所说的时局是指什么？”

　　“这么说吧，你觉得魔都会不会成为东北三省？”

　　凌波娅顿时心一沉，惊得眼睛圆睁盯着邹庆成：“不会吧？再怎么样，日本人也不可能占领此地。”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这个……这里离南京政府这么近；还有魔都是租界啊，日本人再怎么厉害，也不敢和英美法公开对立，打下整个租界吧？”

　　凌波娅之所以和母亲重新回到此地避难，原因有二，一个就是曾经是她们生活过十几年地方，二个就是觉得魔都是全国最繁华最安全的地方，不可能会被日本人占领，尽管有一二八淞沪抗战，那一仗日本人最后不是与中国政府讲和了。

　　她在日寇铁蹄下生活了八年，饱尝了做亡国奴的苦难，失去了亲人惨痛，一提起东北，她的心里就充满着恐惧和悲愤。

　　邹庆成摇摇头摆手指：“NONONO！”可表情得仍是这么斯文儒雅。

　　“人们普遍都有你这种看法，这是极其错误的。魔都是亚洲首屈一指的大都会，从政治文化上来说，对全国仍到世界有着深远影响力，从经济上来说是我们政要、军阀的钱袋子，从军事上来说，占领魔都意味着在中国大动脉插上一刀，日本的最终目的，是要蚕食掉整个中国，以中国为中心吞并整个亚州，所以拿下此地必须是他们重要目标之一，在我看来，不出半年，恐怕战火就要燃到我们这里了，如果日本人再次南下，这回真就是狼来了！”

　　听到对方声调平缓，侃侃而谈。

　　六月盛夏，凌波娅却感觉寒气从背脊散开到四肢百骸。

　　“日本人目前占领东北只是第一步，作为南下中国的大后方，去年五月又重兵入驻华北，不断向华北的增兵，九月日军在丰台挑衅，将我军的一个连长掳去。十一月，华北日军开始以北平为目标进行大演习，迳入北平市。日本对我国步步紧逼，只要日本人拿下华北，那么华南也危急了。实际上，日本人早就垂涎魔都了，五年前的一二八淞沪之战，我们不是在尝试着和日本人展开过一场对决么？”

　　凌波娅说：“我虽然那时在东北，但也从消息灵通的爱国人士那知道，我们的军人打出了国威，也让我们也受到鼓舞和震奋。可如今我们的南京政府为什么就这么懦弱，这样无所作为？”

　　“那场战打下来，虽然双方各有输赢，但我们军队死伤的人数是对方的四倍还多，如果再加上老百姓至少达十倍以上，损失十六个亿，却被迫签订了屈辱的停战协定。”

　　“……”

　　凌波娅母女之所以回到魔都找不到可投靠的人，是因为母亲两位至亲好友，都在一二八失踪了。一个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一个住在闸北区，当时都被炸成废墟，所以亲友们至今不知死活，她自己沦落如此，因怕失面子也不敢找当年教会学校富小姐的同学。

　　“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至关重要的经济基础，古来不是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吗？我们这个国家刚从腐朽落后的清朝建立民国时间不长，军阀混战持续多年，积弱积贫啊！日本却是一个新兴的工业强国。军事上日本是拥有全球最强的陆军和海军国之一。”

　　邹庆成停顿了下，小喝了口酒继续道：“一二八的对决也就衡量双方的实力。我们屈辱的签定了《淞沪协定》，规定中国在本地不能驻军，而且不能有军事设施。而日本大摇大摆在魔都建了好多的军事基地，以便再次侵犯，虹口堂而皇之的驻扎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凌波娅似感觉心中被压抑得透不过气，忍不住插言，语气激愤：“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打不过日本人，那就只能妥协退让？”

　　想到舅舅等东北的抗联战士，九一八事变后，在极其恶劣的情况下尚能坚持这么多年抗战，可国军还有着广袤的国土，还有四万万同胞的鼎力支持，怎么就不博上一博？她很担心自己重新做上亡国奴，到时她和母亲逃难的地方都没有了。

　　邹庆成摇摇食指，仍是不急不缓的说：“坦率的说，我们的国力不如日本，现在若蛮力对决，打起来输得更惨。委员长的策略就是以小的妥协来尽量拖延战争的时间，争取加快经济、军备和国防军备建设，等恰当的时机再进行一个大反击。有人说南京政府无能，那是没看清形势，也不了解委员长的意图。”

　　凌波娅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心中升腾起了希望。

　　“邹先生，你今天算是给我上了一课。你怎么就懂得这么多呢？”

　　邹庆成笑笑：“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一个中国人当然应该关心自己的国家。”

　　“相比邹先生，我真是惭愧。现在满脑子只顾得赚钱了，哪去关心什么国家大事。我忽然想有句诗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在邹先生眼里我或许就是商女了？”

　　“我看凌小姐不是，要不我也不会跟你谈这些。敢问凌小姐，如果有机会，你愿意为国家出力吗？”

　　凌波娅怔了怔，说：“愿意！如果不是为了母亲，就我一个人的话，原先在老家，说不定我会加入抗联，为舅舅和姥姥报仇了！”

　　此时，她忍不住将在东北时的惨痛经历告知邹庆成。

　　“哎，现在我母亲生病住院，唯有酬款先把她病治好，让母亲安度晚年。我原本想自己一个普通小老百姓能力太绵薄了，也只有盼着我们的军队强大起来保护自己的国家和我们老百姓。”

　　邹庆成感慨道：“凌小姐是孝女啊，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没有国哪有家？保卫祖国军人义不容辞，但不能光靠军人，爱国人人有责，我们全体国民应该团结起来，同仇敌忾共同对付侵略者，这样才能形成强大的力量守护好我们家园。”

　　她低垂下头，喃喃的说：“母亲也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们母女相依为命，没办法，我离不开母亲。”

　　“为国家出力，也不一定非得上战场不可。凌小姐，就你现在的身份就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是吗？”

　　凌波娅眼睛打量着邹庆成，感觉他的身份很不寻常。

　　邹庆成坦然的笑笑：“不瞒你说，我还有一重身份是为政府的工作的。凌小姐介意吗？”

　　凌波娅之前跟从政之人从来没什么接触过，说不上喜欢或讨厌，上海滩上各种人物云集，复杂得很，黑也是白的，白也是黑的，就如赫赫有名青帮大亨黄金荣，既是流氓头子又当过是法租界巡捕房华人督察长，蒋委员长曾拜倒门下，北伐后任命其为少将参议及行政院参议，因对邹庆成印象不错，加之他那番对对中国危急形势分析，让她对他产生了一份敬意。

　　她摇摇头：“谈何介意，我觉得与邹先生谈得挺来。”

　　“那就好！”

　　浓装艳抹的紫牡丹此时才来，她今晚应该又是喝了一桌酒席才来，习惯性媚眼一扫全场，看到邹庆成正与凌波娅谈着话，便一扭一扭的走到两人跟前，嗲着声音开了腔。

　　“邹先生，你可是有了新欢忘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