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事献殷勤

　　何嫂摇一下手道：“少爷临走时交代过，凡是我们煮什么吃的就给您一份，这帐是不用记了！刚才怕您还在休息，就没叫您。少爷也说过，早上不要早过十点，中午不要早过四点，免得叨扰了您。我就这时候才上来，没打扰你吧？菜和饭都是热好的。“

　　“没有没有！”

　　凌波娅看着盘中餐相当丰盛，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如果到外面下个小馆子这至少也要个三元一餐，要一天两顿，一个月下来这个开支够可观。暗想，闻粹够有心了，可不会是先给自己甜头之后，让她对他心动，然后他再有所行动？

　　她吃过午饭，便对着精心镜子打扮起来，新做的丝绸旗袍加了急，最快要第三天才能领，昨晚又被打劫的粗汉撕坏了一件旗袍，她统共也只有这两件可以穿出去的旗袍。

　　好在被紫牡丹浇湿的土布旗袍已经干了，她用手熨平穿上，再换上高跟鞋，重新给脸上了施粉上妆，戴上一对仿珍珠有钉，描眉涂红，头发高高盘起，额前一绺自然的俏卷丝，徒增了无限的风情，一下又变成了一个时髦成熟的都市女郎。

　　一切打扮停当，她打开小手袋，把闻粹送那勃郎宁手枪拿出来看了看，刚要放进抽屉里，可想到昨晚遇劫的事情，想到紫牡丹阴郁的眼睛，不知今天又会遇到什么，带着防身吓吓人总是好的，又犹豫着放回了小手袋里。

　　出门刚下二楼，又撞见桂茹和一个清纯的女生一起从楼下上来，那女生剪着短发，模样挺灵秀。

　　或许是先前凌波娅很朴素的女学生形象与眼前时髦女子的装束反差较大，桂茹双眸有些惊异的上下打量凌波娅，先冲她打招呼：“波娅妹妹，上街去啊？”

　　凌波娅怔了怔，点头嗯了一声。

　　“波娅妹妹怎么打扮怎么漂亮，真让人惊艳呢！”

　　凌波娅不好意思的轻轻一笑：“没有啦，哪有桂茹姐漂亮！”

　　桂茹转头对那女生说：“文斐，我跟介绍介绍，这位是凌波娅小姐，住在我楼上，是我新认的干妹妹！”

　　女生对凌波娅微笑，大方的打招呼，还主动伸出手来：“凌小姐，你好！我叫薛文斐，是申报的记者，桂茹的高中同学！”

　　凌波娅听到这两人在隐约电话里一些谈话，料想薛文斐是来采访丹玉棠的。

　　她赶紧与薛文斐握手：“你好！薛小姐！”

　　又担心这位女生心直口快，问起自己的贵干，这舞女这一行总有些不太体面，所以忙又说：“你俩忙吧，我先走了，再见！”

　　只不到三分钟就到BAILE，BAILE下午和晚上都开舞会，只是晚场舞票贵些，来的人更多，尤其重量级的人物也多些。

　　原本因所住地方较远，凌波娅一般都是连赶两场，午场下了之后，有时不吃饭就赶夜场了。现在所居之处离BAILE不过两三分钟的路，何嫂又帮着备晚饭，所以回艺馨舍吃饭甚是方便。

　　今天去BAILE也心下也忐忑不安，昨晚的事情如果始作俑者是紫牡丹，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但想到昨晚闻粹那句对粗汉的警告，此人似乎能量大，能把自己母亲安排进了教会医院的头等病房，说明他与法租界的政要关系密切，BAILE这一带是公共租界的领地，大庭广众之下，紫牡丹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她捏紧了手中的小手袋，决定为了生计，自己不能做缩头乌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到了舞厅，进门上了二楼，舞厅已经开始放第一支曲子，但人稀稀疏疏的，没几对人跳舞。

　　服务台边，金贵发正和一个中年胖男人在门角落说话，那男人满脸油腻，肚腩突挺，模样十分的猥琐，正是昨晚搂着紫牡丹跳舞的胡鹏。

　　一见胡鹏，凌波娅心下就很是不安，昨晚就是他与紫牡丹好一阵子的歪歪腻腻，一起说了好些话，贼溜溜的眼睛不住的瞟向她，说不出的怪异样子，她就疑心自己被劫的事就跟他有关。

　　胡鹏是来跳舞，还是来兴师问罪的？如果昨晚自己杀的那小瘪三是他的人，那粗汉也被闻粹打个半死，他难道就一点不计较？

　　金贵发看到凌波娅，对她轻轻点点头，但眼神似乎有些闪烁。

　　胡鹏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冲她咧嘴道：“哎哟，这不是凌小姐吗？昨晚你的风头还盖过了紫牡丹，快要成为金牡丹了伐！”

　　凌波娅强自镇定，淡然的笑笑道：“先生不要取笑了，我也只是来讨口饭吃，什么金牡丹银牡丹的，实在不敢当！”

　　金贵发忙介绍道：“这位是胡爷，可是胡记车行大老板，也是大名鼎鼎的通字辈的青帮大佬级人物，这一带的黄包车都基本是胡爷的车行出租的。”

　　凌波娅心想：难怪昨晚想坐一辆黄包车都没见有，说不定此人早就谋划好，就算自己有黄包车坐，一样会遭劫，要是被他们的人拉走，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吗？

　　胡鹏嘿嘿一笑道：“凌小姐太谦虚了！今天下午我就包你场了，你肯赏脸伐？”

　　凌波娅心下一咯噔，这个长得一身肥膘的死胖子，离他十米都闻到他身上的一股油腻臭味儿，让她不住犯恶心，跟他要跳一个下午的舞，这不遭罪死了！

　　她婉然拒绝道：“胡爷，您是紫牡丹的贵客，我怎么能抢她客人呢？胡爷还是不要为难我这小舞女吧。”

　　胡鹏笑脸略为一沉说：“紫牡丹要是不在，我就不能跳舞了？她要是在，也不会只跟我一个人跳，我胡爷想找谁跳就找谁跳，不是谁的客人！”

　　想不到自己这话还勾起胡鹏对紫牡丹有所不满起来，胡鹏对金贵发一招手道：“上两瓶法国香槟，两瓶正和汽水，再要两盘子奇士糕！”

　　金贵发便一弓身，也对服务台边的侍者做了个手势，侍者立即会意点头准备酒水和糕点。

　　胡鹏走近凌波娅，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凌波娅心下十分不情愿，自己身为普通舞女，没资格拒绝客人，若客人告她冷淡顾客，分分钟倒霉的是她，她怀揣着紧张和疑虑在他所指的一张长沙发上坐下，思忖着对策。

　　胡鹏挨着她坐下，凌波娅往边上挪了挪，胡鹏肥胖的身子又故意挤了挤她，凌波娅看旁边有两张短沙发，干脆起身去坐其中一张上去。

　　“凌小姐，咱俩挨着坐显得亲近一些伐！”

　　“天气太热了，分开坐凉快些！”

　　凌波娅拿出手帕扇了扇风，做出十分怕热的样子。

　　很快，侍者把酒水和糕点端来，放到茶几上，说道：“胡爷，下午好，瓶子全开？”

　　胡鹏一挥手：“全开伐！”

　　侍者麻利的撬开四瓶酒水，然后弓身点头说：“胡爷，请慢用！”便退了下去。

　　胡鹏一撩衬衣长袖子胡乱卷了两卷，拿起一瓶汽水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一下就干光了一瓶。

　　“呼……老奢一！”

　　做了一副舒服爽了的模样。

　　胡鹏喝完一瓶，把另一瓶汽水抓起，往凌波娅面前一墩说：“你也喝伐！”

　　“暂时不用，我刚吃过饭，喝够了水来的。”

　　一看那对方那粗大的胖手抓过的瓶子，凌波娅都觉得脏，反正看胡鹏左右不舒服，真不知紫牡丹怎么能跟这号人粘粘糊糊的，不觉得反胃？

　　胡鹏见凌波娅不动，干脆自己又抓过一瓶香槟，嘴对着瓶口又是一咕嘟咕嘟一阵猛灌，喝了半瓶，又喊了一声：“呼呼，老奢一！”

　　这家伙像是在太阳底下转悠了大半天的样子，一身汗气，喝了一瓶半酒水，一个劲的叫爽。

　　他对凌波娅像是显摆道：“刚领兄弟们跟宁波佬干了一架，把抢阿拉生意的歪嘴阿九打跑伐，这人新从宁波乡下来，不知天高地厚，纠集一帮宁波佬敢跟阿拉叫板，下次再见，不弄折掉一只胳膊，吾就不姓胡！”

　　说着瞟了凌波娅一眼，胖身子陷在沙发上，脚随着音乐不停的大幅度抖动着，虽然着一件西式白衬衣，却掩饰不住粗鄙，一看就觉得这人没什么修养。

　　凌波娅只淡淡笑笑算是听明白了，可心底想，这家伙到底几个意思？昨晚的事他只字不提，难道不是紫牡丹让他做的？

　　她悄悄按了按小手袋的枪，如果胡鹏对她下手，她就掏枪指他脑袋，宁肯被抓起来，也不能让这家伙得便宜。

　　胡鹏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

　　“阿拉师父是张仁奎，晓得伐？青帮的大字辈人物，还是黄金荣的师父，谁还敢跟吾抢地盘，简直是找死！”

　　说着把手帕往桌上上一扔，又扯了扯衣服前襟像是扇风，十分燥热的样子。

　　“侬喜欢看戏伐，有空到四马路天蟾舞台去看，那有吾的份子，侬几时想吾可送票伐！”

　　“谢谢，我不是很喜欢看的。”

　　“侬要高兴，黄包车可以专给配个人力车夫，专车专用，随叫随到！”

　　“不用，谢了！”

　　“侬想上茶楼，吾也管着有好几个，城隍庙的春风楼，南京路一乐天，四马路的青莲阁，闸北的德胜楼，还附近闲居阁，侬随便去不花钱，就只记吾帐上好伐！”

　　“好的。”

　　凌波娅答是这样答，肯定不会去占便宜，她有些不解，这人吹这些到底为什么？

　　“表客气！要是有事找吾，吾在这大滩头上还是说得上几分话的！”

　　他一副大咧咧的样子，手一挥挥的，她心里却不以为然，恐怕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吧。

　　吹了一大轮后，胡鹏突然蹦起，那肥胖的身体还灵活，冲凌波娅做了请的手势：“来，跳个舞！”

　　凌波娅实在不乐意跟他跳舞，但自己吃这行饭，不跳怎么行，但她的小手袋里有枪，不放心放在座位上，就依然勾在手腕上，这么跟着胡鹏上场了。

　　胡鹏问道：“你手上老提着那个小袋子装金子伐？”

　　凌波娅答非所问：“不碍事。”

　　胡鹏也不问了，起劲跳起了舞，他根本是瞎跳，脚一顿一顿的，右手圈在凌波娅的腰上，左手紧握着凌波娅的手，还一边跟着音乐哼唱节奏明快《特别快车》。

　　“红男绿女，好不开怀！贤主人殷殷介绍，这位先生，英豪慷慨，那位女士，美貌多才，两人一见多亲爱，坐在一排……”

　　他来来去去就是哼这一段，粗哑的喉咙唱出的声音有些怪异，那肥胖的一身肉抖一抖的，摇头晃脑十分的自我陶醉。

　　凌波娅原来十分紧张，怕对方跟自己跳舞时，等灯光忽暗下来的时，借机耍流氓，但跳了一段，除了圈在自己腰后的手箍实一点，握着自己的手紧一点，倒没有很过份的举动。

　　一曲毕，胡鹏又学绅士的样子，做了个请回的姿态。

　　两人一坐下，胡鹏见凌波娅不动桌上东西，拿过她面前汽水又是咕嘟咕嘟一气灌下肚，说：“侬不喝汽水？喝什么自己点伐！”

　　凌波娅心想，这号人反正有的是钱，不花白不花，她抬了抬手，候在服务台边的侍者走了过来。

　　“一杯麦诺斯咖啡，加奶，不加糖，再要两瓶正和汽水，谢谢。”

　　胡鹏正吞咽着汽水，听凌波娅这么一说，眼一睁大，吞下汽水道：“侬不是不喝汽水的？”

　　凌波娅微笑道：“我是看你喝下了两瓶，再来两瓶应该也可以喝下的。”

　　“哦，哦，哈哈……侬替阿拉考虑伐，天气实在热，口干舌燥的。晚上，吾请侬吃晚饭，愿意赏光伐？”

　　“不用，谢谢！”

　　“侬太客气！”

　　胡鹏的凑近凌波娅问道：“侬家里人都在本地？”

　　“嗯。”

　　“家里有什么人？”

　　“母亲。”

　　“凌小姐应该还没结婚伐？”

　　凌波娅抬眼警惕的看看他，没吱声。

　　“一个单身女人多有不便，阿拉就喜欢侬，侬比那个紫牡丹漂亮，要是侬乐意，做阿拉相好可以伐？”

　　“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凌波娅一机灵，立即用话搪塞，难怪说这家伙无事献殷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