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芬芳的雪茄

　　“侬男友是啥人呢？”

　　“保密。”

　　胡鹏歪歪脑袋说：“侬不是还没结婚，侬可以两边好伐啦，吾很大方，不会在意！紫牡丹不也在相男友，她很中意闻少和邹先生，还有别的人，阿拉都晓得伐！多一个朋友多条路，相好相好，想时就好，不想时就可以再相别人，对伐？”

　　“胡爷，我没有这么开放，对不起！”

　　“做舞女不开放，这行饭就不好吃的伐，侬刚来可不晓得，相好越多越多人捧场，侬才红起来伐！”

　　胡鹏说得唾沫四溅，他那带着浓重烟草味的污浊口气特难闻，让凌波娅觉得窒息，跟胡鹏在一起的时间，比跟闻粹更觉得难熬得多，但也只能忍着。

　　侍者此时用托盘把咖啡和汽水端来了。她把汽水全让给胡鹏说：“胡爷，天太热，少说话多喝水！”

　　她用勺子把咖啡搅动几下，就浮在上面的奶搅匀，只想尽量拖时间，端了咖啡慢慢啜起来。

　　胡鹏拿紫牡丹作例子，说她最大的优点是识时务，八面玲珑，什么朋友都交，所以讨八方来客的好，才能在BAILE当上最红的舞女，又说只要凌波娅愿意和他相好，他同样可以把凌波娅捧得比紫牡丹还红云云。

　　他还赤果果的说，女人最值钱的不过就是年轻貌美，趁着正当好年华，及时行乐，肉体换物质很划算，想要什么睡一觉都有了，不过是男人享受女人也快乐，又不掉块肉，不要等到没人光顾时，想睡也没人跟你睡。

　　凌波娅从小在教会学校所受的教育是严格的，虽然培养女子仪态优雅、善于社交，但并不是滥交，而是适时的展现女人的风度和魅力，而且母亲从小也教育她循规蹈矩，希望她将来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嫁一位体面可靠的丈夫，踏踏实实的过好一辈子，她的理想也是如此。

　　因此她越听越觉得肉麻，越觉得庸俗不堪，便默不作声，心想如果这样能红起来，她还是不要红了。

　　做了几天舞女，凌波娅已经萌生想改行的念头，觉得这个行业她难以适应，如果不是为了尽快多赚些钱，在此地立足，她何必整天呆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走出去都觉得自己很丢份，在人们的眼中，舞女就是欢场女子，跟往往跟男人不清不楚，而且弄不好还会影响自己婚姻幸福。

　　胡鹏见对方没反应，咳了几下，问道：“凌小姐，吾说得对伐？”

　　“胡爷，我不比紫牡丹，也不打算长期做这行。只有合适的工作，我就不会呆在这了。”

　　“做什么行业有舞女赚得多伐？像女人体面点的职业做个小学教师、护士，一个月才五十元收入，再厉害点中学教师、记者、医生、演员大不了也就百来元，除非是大明星，像你这样姿色做舞女是做得对，混得好的，捞个两三年，一辈子的生活费不愁伐！”

　　凌波娅明白胡鹏的话也是现实，当初自己做舞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刚来魔都那个星期，她是到处找工作，大体知道这个薪水情况。但她是有底线的，决不想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身体。

　　突然，胡鹏卡住不说话了，顿了下说了句：“闻少，这辰光难得见伐？”

　　凌波娅原来是拧着头看舞池的，已经十分厌烦胡鹏的滔滔不绝，想着以什么理由脱身，已经想好说要去卫生间，避一会儿再说的。

　　听胡鹏这一说，才转回头，看到闻粹已经坐在她对面的那张短沙发上，她心里似乎一阵轻松，要不然接下来这漫长的时间，还不知怎么应付胡鹏。

　　“胡爷，你在聊什么呢？不会是想勾引我的女朋友吧？”

　　胡鹏故作很惊讶的样子道：“哎哟，凌小姐就是侬的女朋友？”

　　他一拍腿咋呼道：“刚刚凌小姐说伊有男朋友了，原来是闻少？”

　　闻粹笑吟吟的看了凌波娅一眼说：“不是我是谁？”

　　“闻少和凌小姐是一见钟情，还是早相识伐？”

　　闻粹痞痞一笑：“想听我们的故事？你要感兴趣，等我们办结婚时，会在婚礼上我亲自讲，现在我想跟我女朋友谈谈心，胡爷请让一让！”

　　胡鹏似乎有点惧闻粹，赶紧两手一拍，起身说：“好伐！那等着吃你们喜宴！闻少，凌小姐，那吾先告辞！”

　　闻粹却道：“胡爷，你把账单的可全付清了啊！”

　　“嘿嘿，这个当然，闻少还要点什么，一起付伐？”

　　闻粹却不屑的一摆手，那派头就像打发一个小跟班似的，胡鹏始终带着卑微的笑，自去服务台结帐了。

　　凌波娅问：“闻少，你怎么来了？”

　　闻粹含笑反问：“不欢迎我来？难道我打搅了你和胡爷？”

　　“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我听何嫂说，你要过几天才过来，而且很少过这边住，一个星期才来一两次。”

　　“嗬，有事就过来，没事就不过来，这说不定的。”

　　凌波娅问闻粹：“闻少别误会，我还得谢谢你，下午他老在纠缠，幸好你来。我听说胡爷可是青帮大佬级人物，他看上去像是对闻少有些怕呢？”

　　闻粹淡淡一笑：“青帮大佬再怎么厉害，包括所谓几大亨，全是英法美的走狗。像这个胡鹏，所开的车行、所管茶楼、戏院不都经过租界公董局批准的，只要巡捕房一没收他的牌照，他还怎么混？”

　　凌波娅心下明白了，自己母亲能进教会的头等病房，闻粹跟公董局的人物关系非同一般，胡爷这些青帮的大佬们，在普通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可是最惧怕的是洋人的势力。

　　自晚清魔都被迫开埠以来，几乎就是外国人的天堂，华人得仰人鼻息，只要和外国人的关系密切的，这些流氓地痞便不敢随便欺负。

　　虽然她借闻粹躲过胡鹏的纠缠，但她心下又有另一层担忧，闻粹的背景很复杂啊，若是纠缠自己，不是比胡鹏更难对付？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握好自己，该说的说清楚！

　　“凌小姐，在艺馨舍住还习惯？”

　　“谢谢，非常好，只是太贵了，我租不起。我还是想找个地方搬出来。”

　　闻粹又露出一丝闻式的痞笑：“那六元我也不要，你以后有钱就给，没有钱就算了。谁让你是我女朋友呢？”

　　凌波娅最不喜欢就是男人的轻浮，闻粹的笑容似有些玩世不恭，让她觉得很不踏实，总联想他对所有漂亮的女人都会如此的表情。

　　她便抬手制止，一脸严肃道：“闻少，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也很感谢你帮助我和我母亲，这些恩情我会永远铭记于心，以后有了机会，我一定报答！但是，我现在并不打算交男朋友，所以希望你刚才的话只是说笑。”

　　闻粹摊开双手，耸耸肩，依然微笑道：“凌小姐，报答就不必了，这些事闻某举手之劳！方才我确实是在说笑，请凌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凌波娅心下又是一松，这就好！她忙又微笑道：“谢谢！”

　　她担心自己的话太硬，让对方接受不了，万一恼羞成怒，她也难办。

　　凭着闻粹对小混混这么狠辣，对自己要是变脸时，会不会也是凶神恶煞的，她哪有活路啊？自己还有一个重病母亲需要他帮助，此时这么不给脸，确实冒风险。

　　闻粹把雪茄盒掏出来，在凌波娅面前一晃说了句：“不介意吧？”

　　因对方表现得很大度，消除了凌波娅担心，虽然她不喜欢烟味，但她心情大好，微笑道：“请随意！”

　　闻粹坐到胡鹏原先坐过的位置，离凌波娅近了一些，把还有古巴雪茄鹰标的烟盒递到她面前道：“要不要试一根？”

　　凌波娅摇摇头：“对不起，我从不吸烟的！”

　　“抽雪茄和烟是不一样的，雪茄是纯天然成份，对人体无害，吸雪茄是一种愉悦的享受。”

　　凌波娅大体也知道，雪茄一般比香烟贵，高档的雪茄更贵，有本地雪茄品牌就有福记、万利、永通等二十来家，一支也要好几元，够穷人的一个月房租了。但最好是古巴泊来品，上等雪茄一支可是少则几十元，贵则上千元，闻粹抽的是古巴雪茄，那肯定是十分昂贵的。

　　闻粹慢悠悠的从盒里拿出一支雪茄，又从盒中掏出一小支烟剪平放在桌上，熟练的将雪茄竖立按在烟剪面上轻轻一裁，便把烟头剪下，捏起烟剪放回盒中，潇洒的合上烟盒。

　　接着右手再掏出喷火机一按，卡嗒一声，喷火机喷出火苗，他将左手横着捏住雪茄凑近火苗，缓缓地旋转一周，把雪茄预热一下，然后再靠近火苗均匀，又拿起烧的那一端，嘴对着吹了一下，再把另一头放到咬着小吸了一口，把喷火机灭了，舒服靠在椅子上，仰着头吞云吐雾起来。

　　一系列的动作十分稔熟，那副从容不迫又耐心细致的样子，显出一种男性特有的魅力。

　　但凌波娅一直盯着他系列动作，觉得抽支雪茄那么繁琐，不由得说：“看着好麻烦的样子。”

　　“对于喜好的东西，这繁复就是一种享受。”

　　闻粹又抽了一口，缓缓的吐出，带有一股儿坚果和橄榄的味道，还带着似乎花朵和青草的芬芳，这气味儿比起刚才胡鹏的汗气夹杂的臭烟气简直是不能比，像空气清新剂一样的舒服，她想原来雪茄也可以这么好闻的。

　　闻粹眯缝着眼睛抽了几口烟之后，在烟灰缸上用指间轻轻弹了弹烟灰。

　　“凌小姐，虽然我是开玩笑，但是作为一个刚出道的新人，想在这舞厅里稳稳的赚钱，不受其他的干扰，得人替你撑着，要不然就如昨晚那样麻烦，或者像今天那样的纠缠。”

　　他又吸了一口烟，眼睛深深的瞥了瞥凌波娅一眼，凌波娅经历了也明白，但她心下只希望闻粹友情帮助，而不是趁机提出非分要求，心又再次悬起来。

　　“我不介意你继续冒充我的女朋友，但你不乐意，我也不勉强。”

　　凌波娅听到“冒充”、“不勉强”，心下释然了些，像是对方无企图；但他说不介意，这又有点不是滋味，感觉对方有些倨傲，似乎她在占他便宜似的。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自己还讲什么自尊，昨天到今天，没有他的帮助，自己还能安稳坐在这里东想西想吗？他能无私的帮助自己，她已经非常幸运了，还在乎他说的话不中听么？

　　“谢谢！”她似乎也想不出别的什么话来。

　　闻粹抽完一支雪茄，抬手让侍者过来，又点了一堆饮料，这回点的又是点了六瓶不同口味的怡和啤酒，全开了瓶子，凌波娅忽然想笑，便轻轻捂了捂嘴，这人难道相信怡和啤酒的广告，怎么对这种牌子啤酒情有独钟。

　　“你笑什么？”

　　“没有，我怕你喝多了啤酒，会长啤酒肚。”

　　不知怎么的，凌波娅竟然想起开玩笑。

　　闻粹唇角弯出一个好看弧度，扬了扬眉，轻轻拍拍肚子，吹嘘起来：“你担心我身材会变？哪能呢，这身板二十年不变，不信你瞧！我新陈代谢旺，喝一箱都不算什么！”

　　拿起一瓶黑啤酒一气喝下，把酒瓶顿在茶几上，用手背一抹，此时的他，又不像个吸雪茄的优雅绅士了，倒像个豪气的酒徒。

　　他把一瓶麦汁的轻轻推到凌波娅面前道：“这归你！”

　　凌波娅也不客气，拿起来喝了一口。

　　闻粹这才问：“刚才胡鹏跟你说了什么？”

　　凌波娅觉得对付胡鹏得依靠闻粹，所以她便把胡鹏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闻粹轻哼一声道：“下次这死肥佬若敢说难听的，你就狠抽他一巴掌，他也不敢动你！”

　　凌波娅说道：“我猜昨晚的事情应该是胡鹏手下的人干的，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提起？”

　　“他在装蒜！昨晚被我打的那人一定转告胡鹏，他哪还敢说是自己人打劫你，不怕我找他麻烦？死伤了自家兄弟，也只吃哑巴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