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不像从前一样照料我的周全,自顾自的带着身边的妈妈媳妇子们快步走着,我只得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小姐”绿萍在后面掌着灯扶着我疾步行走,那灯笼被晚风吹的摇摇晃晃。
浩浩荡荡一群人到了母亲院子,一进门就看见里面灯火通明,门房里的小丫头看见祖母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来了,连礼也没行,一溜烟儿的跑进院子给母亲报信去了。
祖母皱了眉,却没有说什么。
进了正屋,里面上面灯下面火,却只有一个小丫鬟守在屋子里。“你们夫人呢?”不待祖母开口,杜妈妈张口就问道。七八岁的小姑娘,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清楚,父亲和母亲一起去了陈姨娘屋子里。
祖母一转头又带着身边的人出了母亲屋子,从穿堂往偏院走。草木幽深,夜深露重,越走感觉裙裾越重,鞋袜都有些潮湿,凉气渐渐的透到了全身。没有想到母亲会把陈姨娘安排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住,这样的情况下还怀上了孩子,真是手段了得。
“还没到吗?”祖母年纪大了,在这样的夜里,走起路来格外吃力,一路上几次停下来休息。
“马上就到了。”杜妈妈显然是早就知道陈姨娘的住处的。
母亲的院子西边有一个小花园,陈姨娘的住处在花园的西边,杨宅的最西边。远远的瞧见有灯光,陈姨娘被母亲安置在了照妆堂,这照妆堂前面是一个小小的人工湖,形状宛如一面镜子,美人晨起对镜梳妆,因而起了照妆堂的名字。
照妆堂此刻一改往日沉寂的模样,正屋的窗纸里透出明亮的光芒,下人们的房间都大敞开,院子里往来穿梭的小丫鬟和媳妇子络绎不绝。
“你们在外面站着。”杜妈妈吩咐了跟着来的婆子们,扶着祖母往陈姨娘屋子里走,绿萍打着灯和我跟在祖母身后,杜妈妈回头看了我好几眼,想来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进有了身孕的姨娘的屋子是极不合理的,杜妈妈减慢了脚步,祖母回头看了我一眼,脚步不停的进了屋子。
我明白了祖母的意思,是叫我亲眼看一看我做的好事,我低眉顺眼的跟在祖母身后进了正屋。
父亲愁眉苦脸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会坐下一会站起来,一会手握成拳头一会又无力的垂下。母亲站在陈姨娘床前,一边照料着陈姨娘一边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床上躺着的陈姨娘,一头青丝堆叠在枕头上,紧皱着眉头,额头山不停的渗出汗,不时的哼出几声,一双手紧紧的抓着锦被,显然是疼的紧。
母亲最早看见祖母进了屋,赶忙迎了上来“娘,您怎么来了?”祖母瞪了母亲一眼,没有做声,拄着拐杖到了陈姨娘床前“好孩子,你怎么样了?”早有机灵的小丫头搬了凳子给祖母坐下,祖母伸手握了陈姨娘的手“这手怎么这么凉?”祖母的声音猛的提高了。“请大夫了没有?”
“请了,早就请了。”母亲应答着,“请的是最擅妇人病的黄郎中。”
祖母看了母亲一眼“再去把给姨娘平日里保胎的郎中叫过来,那黄郎中虽然医术好,却不知道姨娘的情况。”不待母亲说话祖母就转了头,只留了一个背影给母亲,母亲脸色变了变,还是按照祖母的话吩咐了婆子去办。
“老祖宗...不用这么麻烦!“陈姨娘睁开眼睛,强忍着疼痛说道,不过几句话额头上又有汗珠滑下来。
“快别说话了,闭上眼睛好好歇着。”祖母柔声安慰陈姨娘,一边杜妈妈从怀里掏出一个掐丝珐琅西洋开关的小盒,从里面拿了参片来给陈姨娘含了。
“郎中怎么还没来?”这是父亲第四次站起来朝外面催促,语气里带着无限的焦急。
“来了!来了!”外面有婆子气喘吁吁的进来回话“已经过了花园子里。”
母亲上前去请祖母去屏风后面避一避,祖母摆了摆手:“我这么大年纪了,不拘这个了。”母亲一回头才发现我一直站在屋子门口,脸上登时不好看了起来:“你怎么来了?这是你一个小姐该来的地方吗?”我低了头,往日里这样的时候祖母都会为我开脱一二,可是这次祖母回了头,任母亲训斥我。
“好了!这是训孩子的时候吗?”父亲突然的一声大喝吓了屋里所有人一跳,母亲也是一愣,父亲从来都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家里的女人们说过话,接着母亲眼睛里转动着晶莹的泪。
母亲身边的冯妈妈一边扶着母亲一边拉扯着我进了屏风后面,我透过半遮半掩的屏风观察陈姨娘这间屋子。母亲出身名门,偏爱庄重典雅,富丽堂皇的装饰,屋里面的器皿也多摆些华贵的。但是这陈姨娘屋里摆的尽是些瓷瓶陶罐,里面多插些清洁素雅的花草,帐子多用月白,分外清雅,正对了父亲这样文商的心思。
那黄郎中背着药箱进了屋,后面跟着一位脸生的郎中,把药箱夹在腋下进了屋。黄郎中看见祖母坐在椅子上,又往屏风后看了一眼,大约看见人影绰绰,知道是躲避的女眷,赶紧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诊了脉,赶紧退了出来。那后面的郎中却眼神十分灵活,不住的盯着屏风看,惹得母亲频频皱眉。
“先生,我这妾室可是有什么问题?”
黄郎中赶忙摇手说道:“夫人没有大碍,只是月份轻,有些不稳,大约今天又吃了凉性的东西或着了凉,动了胎气。我开一副方子,再开一副保胎药,夫人按时服用就好了。”
“先生请。”父亲听了眉目舒展开来,站在我身旁的母亲一直紧紧的捏着帕子,现在听见陈姨娘没事,握着帕子的手松开来,隐隐竟看见帕子上有一丝血痕,母亲脸上有些失望,但更多是庆幸的笑容。
庆幸?为什么会是庆幸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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