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在祖母院子里正屋宴息处摆了一桌,上了八碗八碟,满满的摆了一桌子,祖母坐在正坐,父亲坐在祖母左下首,母亲坐在祖母右下首,我坐在母亲旁边,父亲旁边和我旁边就空了两个位置。
以前都是红玉或杜妈妈立在祖母身后布菜,如今陈姨娘身份不同,也算是半个主子,布菜的事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陈姨娘躬身站在祖母身旁,一张粉面笑意盈盈,手上执着小银盘,素手握着一双银筷,低语问着祖母的喜好,还不时的劝祖母多食,祖母也被她逗的合不拢嘴,一副十分亲密的样子。相比而言,母亲这里可就冷清多了,父亲的目光自然是落在有说有笑的祖母那边,自然也会关注讨喜的陈姨娘,再加上陈姨娘到底年轻,那脸上就像能掐出水一样,一双眼睛含着波,脉脉含情,没有生育过,身段也袅娜,就算站着也分外清丽,何况故意为之,自有一段风流。母亲面上的笑容活像一个面具,不知道这笑容下面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母亲”我轻声唤了她,您尝尝这道冬笋,最是滋补。母亲看向我,脸上的笑容一丝不变,我故作出一副畏惧担忧的表情来,说道:“母亲,要不我为您布菜吧!”母亲心里已是不痛快了,想来苦苦支撑,哪里有心思应付我?
“快坐下吃吧,你这孩子!”时刻不忘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样,这才是母亲的惯例。
“陈姨娘是晚辈,给祖母布菜,女儿也应该给母亲布菜!”我坚持到,我有我的目的,只是这场戏还要祖母的配合。
“你这孩子!”母亲不想让我站在她身边发现她的异常,又找不到好的借口拒绝我,一时有些为难。
祖母适时的发现了母亲的为难,善解人意的为母亲解围。“你也不用在我这个老婆子面前讨巧了,我可是老不中用喽!”祖母拍了拍陈姨娘的手,笑着调侃自己。陈姨娘红了脸“能服侍老太太是我的福气!”祖母指着陈姨娘对父亲说:“瞧瞧你!可是要走了我一个宝贝,小嘴这么甜,什么时候添一个宝贝还给我!”祖母说的是孙子,大家都听懂了,可是却不是一个受欢迎的话题,屋子里的婆子丫鬟都不敢搭言,一时祖母的话就落下了。
“母亲说的是,儿子晓得了。”父亲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既然老太太发了话,那你就去坐吧。”父亲吩咐陈姨娘,陈姨娘放下了手上的碗碟,却没有依言去坐,只是退到了身后的仆妇中去,垂手端立,分外标志。
杜妈妈是个聪明人,推着陈姨娘上前道:“瞧老太太,臊着我们新姨娘了!”祖母回头笑骂到:“老东西,又不是你闺女你这么做张做桥的干什么?”杜妈妈假装抹着眼泪到:“这个屋子里哪个丫头不是我尽心尽力带大的,如今做了姨娘就忘了干娘不成!”杜妈妈说完,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杜妈妈是祖母身边的掌事妈妈,也是家里的老仆人了,就是母亲都会尊敬的叫一声妈妈,也不算委屈了陈姨娘。
陈姨娘腼腆的上前“若是妈妈不嫌弃,我愿意做个干闺女。”靠上杜妈妈不打紧,杜妈妈背后站的是祖母,陈姨娘不过是想更依靠祖母一些。
“那我可得了便宜了!”杜妈妈战在祖母身边笑呵呵的说到,陈姨娘上前给杜妈妈福了福,杜妈妈忙上前搀起来“我哪受的起这个!”经杜妈妈这么一闹,屋子里的气氛欢快多了。
父亲脸上尴尬的神色也舒缓了很多,笑说到:“既然这样,也算你沾了杜妈妈的光,就都坐吧。”杜妈妈笑着后退了一步,“老爷折煞奴婢了!”祖母说到:“让你坐就去坐,他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更何况你不坐,他屋里人怎么敢坐,倒要怪咱们这样的老婆子不通事故!”杜妈妈做了一个伤心的表情:“老了老了,倒沾了干闺女的光。”再多推辞就显得虚伪了,杜妈妈也明白祖母的意思,就是希望通过她抬举陈姨娘的身份,要是她坚持不坐岂不是违了祖母的意思?
杜妈妈扶了陈姨娘,将她安置到了座位上,自己只虚坐在凳子上,就有小丫鬟来为陈姨娘和杜妈妈添碗筷,杜妈妈只虚端着碗吃了几口饭,父亲却夹了菜给陈姨娘,陈姨娘脸上做烧,低着头吃了几口饭菜。
想来母亲脸上挂着笑容实在辛苦,兀自低了头默默吃菜,屋里的欢声笑语好像把她刨除在外一般。我笑着盛了一勺酒酿圆子进碗里,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自古男子皆是如此,有谁能免俗?母亲能面上云淡风轻的接受父亲纳了妾,心里却未必能过得去这个坎。
陈姨娘红着脸,垂首坐在父亲身旁,灯光下一个柔和温顺的侧脸,粉红的耳朵上戴着一对闪亮的金耳坠,一段雪白的颈子,美好的曲线延伸进层层叠叠的衣服里,没有大家小姐的娴静,却带着小家碧玉的娇羞。该进时进,该退时退,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陈姨娘站起身来,手上拿着一盏小酒盅,脸颊粉红,笑颜如花,声线清润:“姐姐,奴婢敬您一杯。”自称奴婢,这是将自己的身段放的很低了。母亲也站起了身,端着身前的酒杯,面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却还是坚持笑着喝下了陈姨娘的敬酒。我心中奇怪,母亲出身大家士族,极其看重礼教出身,怎么会瞧得起奴婢出身的陈姨娘,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自己身边奴婢的女儿。在父亲纳妾这件事上,母亲表现的出乎意料的冷静,面面俱到的处理和宽容大度的态度,,都令我觉得费解。母亲这样好强的性子,怎么会就这么轻易的接受了这件事呢?我原以为母亲会和父亲闹得翻天覆地,我也好就此机会彻底让她和这个家决裂,可是母亲却以一个贤惠的妻子,大度的主母的形象出现。仔细回想,显然第一天祖母逼母亲接受陈姨娘入门的时候,母亲还是十分不乐意的,可是今天却完全变了,母亲和陈姨娘俨然亲姐妹一般亲密,若不是晚上我和祖母的一台戏,母亲只怕还会将姐妹情深的戏码演到底。
想想陈妈妈回给我的话,母亲带了陈姨娘进了院子,打发陈姨娘去服侍父亲梳洗,然后去了厨房,说是要亲手给父亲做点吃食。带了食盒回来,母亲就变了态度,不仅亲自带着陈姨娘开了库房去挑屋子里用的装饰,还从自己的箱子里挑了不少精美的布料饰品给陈姨娘,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只是没有细想,如今回想起来,母亲笑容中的勉强,眼角难掩的鄙夷之色,分明是有人指点了母亲应该如何做!这个人是谁?藏在哪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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