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内室,祖母正躺在炕上,和身边的杜妈妈说着话,杜妈妈见我进了门,笑着上前替我解了身上的大耄,搭在了衣架上,笑吟吟的深看了我几眼,这样的目光好似藏着深意一般,我装作羞怯,低下头掩饰了过去。能跟在祖母身边这么多年,自然不寻常,我做的事,不止祖母清楚,她身边的这个老奴也是一清二楚的。
“来了。”祖母一抬头,瞧见我来了,脸上扯出了一抹笑容,“到我身边坐。”杜妈妈替我们祖孙二人小心的掩好了门,退了出去。我寻了祖母身边的一个绣墩坐了,已是傍晚,北方天黑的早,祖母屋里已经掌了灯,昏黄的灯光下祖母的抹额上一块碧玉闪着幽深的光芒。
祖母直起身子,从炕桌上拿了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递给我,这样的时节,又偏逢大雪,这样的苹果十分难得。我上前接过苹果,从腰间拿出一把小银刀,削起苹果来。
祖母低头去看我手上的刀,我微微一笑,“这是父亲带回来的。”刀鞘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外面一个绣工精致的套,系带上坠着璎珞,专为女子佩戴在腰间,小巧精美。
祖母点了点头,没有言语,我说到:“父亲不论走到哪里,心里常常惦记着女儿。”祖母听了这话,抬起眼来直直的看了我一眼,脸上就带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块儿放进桌上玛瑙小碗里,红色的小碗映着一小块一小块的苹果,分外好看,我把碗递给祖母,祖母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口,笑着说:“人老了,吃什么都不香了。”我从袖子里抽出手帕递给祖母,说道:“这个家还全靠着您撑着。”祖母苦笑了一下:“我老婆子说话还能算什么呢?”
祖母擦了手,我接回我的帕子,“孙女和娘还全靠您扶持。”祖母的神情更加低落,大约想起了远在庄子上的王姨娘,没能过年就离开祖母。
“你娘也该安心了,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聪明的孩子。”如果已经死过一次,还不知晓人心的厉害,该是多么愚蠢?
“孙女谨承祖母的教导。”虽然祖母不愿意母亲的作为,可是却没有实质上阻止,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走上那样一条路?
“你是个性子聪慧的孩子,只是女人都是要靠娘家的,哪个女人没有娘家在夫家会生活的快乐。”祖母这是在说,我这样不顾一切,挣脱了父母的安排,却也没了家族的护佑。
“好儿女自该清清白白的活,若是没了气节,不如青灯古佛。”我倔强的抬起头望着祖母的眼睛。
祖母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最终叹了一口气,眼角微微的湿润,“怎么这么好的孩子命运这样坎坷。”抬起手用袖子拭了拭眼角。这说的不仅是我,更是她的女儿,先苦后甘才是吉祥,娘却是花团锦簇后衰颓。
祖母伸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祖母拼了命也会为你做主,若是你父亲有什么过错,只看在我老婆子的面子上”未待祖母说完,我握住祖母的手“富贵荣耀不过过眼云烟,我只愿阖家平安。”父亲固然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可是他却没有做什么太伤天害理的事。他是一个商人,自然用了商人的眼光来衡量,他利用我牟利我也可以利用他牟利,更何况他是祖母和娘牵挂的人。
“多谢祖母指点我针线。”祖母怜惜的看着我“哪个正经人家的小姐不会针线活呢!”祖母言下之意是我学的晚了。
“我会加倍努力。”我朝祖母投去一个安慰的笑容。
在祖母院子里坐了一会,和祖母略说了几句家常,就到了晚饭的时候,父亲大步流星的走了进门,眉目疏展,一撩前襟坐在了炕边。身后进门的母亲头上梳着坠马髻,一对精致的点翠镶珍珠掩鬓,每颗珠子上都用金丝包镶,下面是珍珠和红宝石串成的璎珞,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摇曳生姿,头上一套银底烧蓝孔雀头面,羽毛俱是用各色宝石拼接而成,看上去虽然素净,但阳光下却异彩纷呈,耳朵上戴着一对硕大的东珠耳钉,温润优美,脖子上戴着一个素银项圈,中间嵌着一块蓝宝石,下面一件粉红对襟小袄,外面罩着月白纱褂,底下穿着蓝色织金马面裙,笑意盈盈,动作娴静,后面跟着陈姨娘,头上戴着一套纯金芍药花头面,耳朵上一对金箔芍药耳坠子,穿着红色立领绣玉兰对襟上袄,下面藏蓝织金马面裙,脸颊红彤彤的,眼角风情难掩。
好一个大度的主母!好一副义结金兰的姐妹情谊。母亲挟着陈姨娘的手,笑吟吟的站到了祖母身前,并排蹲身给祖母行了礼。
我轻轻的摇了头,陈姨娘长在内宅,怎么会不清楚内宅妇人的这些伎俩,我原以为母亲会因为纳妾这件事和父亲闹得不可开交,可是母亲似乎欣然接受了这件事,似乎还对陈姨娘真心相对起来。论今天的穿着,母亲实在技高一筹,看似简单素净的衣服首饰却处处精致,相对而言,陈姨娘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些,正室穿着简单,身为妾侍却戴了金首饰,又穿了正红,唐突了正经夫人。
显然我身后的绿萍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站在后面直扯着自己的帕子,这么聪明的红露,会没想到这件事?
“你今儿个这身衣裳倒是俊的很。”祖母笑着对母亲说到,伸手不打笑脸人,母亲心中不快都可以忍下,祖母更不会阴沉着脸。
父亲眯着眼睛侧躺在炕上,赏心悦目的看着他的一妻一妾衣着光鲜的站在他身前。
陈姨娘笑盈盈的跪下,“老太太,您瞧我身上的衣裳”,说着扯出自己的袖子给祖母看,声音甜美,表情娇柔,“夫人特意找了这身衣服给我,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她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臂,金镯子在臂膀上晃晃荡荡,雪肤趁着金子,分外妖娆,脸上的笑意好像沉醉在美好的绸缎里一样,父亲看着她的眼神分外温柔。
祖母脸上带了真诚的笑容,这陈姨娘看起来温柔和顺,实在不寻常,一句话就把越过正室穿着大红衣裳的过错推给了母亲,她穿着这身衣裳不是因为不知礼,而是因为尊重正室,这样的一句话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赏衣服给她的母亲的用意。貌似无意的动作却处处着意于父亲,只怕母亲日后的日子不好过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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