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腊八（下）

　　红露站在厅堂上喂着祖母的鸟儿，白毛红脚，上面挂着小小的银铃，平时是挂在廊下的，因着外面天气冷了，红露将鸟笼移到了室内，一群小丫鬟们围着鸟笼逗着那鸟扑棱棱的飞着，带着两个小银铃叮叮作响。

　　“小姐”红露见了我，低身仔细的福了个礼，“老太太已经起了，在屋里等着你呢。”看着我的衣着颦了颦眉，我知道她想说我的衣着不合适，我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她低眉顺目的退到了一旁。

　　转身进了内室，祖母穿着枣红织锦的对襟小袄，下面穿着藏蓝毛料综裙，斜倚在炕上，背后靠着大迎枕，头上银丝抿的整整齐齐，用金簪子固定在脑后，那金簪子上面用掐丝的工艺拟出一只凤的形态，口中衔着一颗耀眼的红宝石，与炕桌对面坐着的母亲笑谈着，那凤和着祖母的动作折射出明丽的光芒。母亲上身穿着一件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朱砂中衣，桃红马面裙，腰上金镶玉事事如意禁步，头上挽着凌云髻，左右两边各插了三支步摇，装扮的华贵夺目，端端正正的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个鎏金铜手炉，逗得祖母哈哈大笑。王姨娘站在一旁，一改平时装扮都用清淡的颜色，穿着一件粉色花卉镶边软绸交领长袄，里面穿着白色交领中衣，下面是浅粉百孺裙，头上梳着抛家髻，偏带着两朵粉绢花，青丝层层叠叠中间俱坠着晶莹透亮的宝石，看起来轻灵又华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左边脸颊上一个梨涡，手中握着一方红手帕，看起来甜美又文静。

　　“你来了”祖母朝我招了招手，母亲听了祖母的话也直起身子瞧了我一眼，继而紧紧的皱起了眉，王姨娘忧心忡忡的看了我一眼，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我镇定自若的上前行了礼，准备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祖母却笑着朝我招手：“来，来，坐到我身边儿来。”

　　我依着祖母的话坐到了她身边，祖母握住了我的手，十分温暖。“可怜见的孩子，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也爱穿些素净衣裳，老话儿说的好‘女要俏，一身孝。”只是像我如今这个年纪再想穿些红的绿的倒不好意思了，到底该年轻穿够了才好。”祖母这是在提醒我穿着要分场合。

　　“祖母说的何尝不对呢。”绿萍上了一杯茶给我，是老君眉，入口醇香。“来得时候到底急了些，只带了些家常衣服，就素了些，不过这衣服也是上次父亲带回来的，看着颜色素淡，但是上面都是有暗花的，放在阳光下一照也是光彩夺目的，不信您看看。”说着我上前去，绿萍赶紧低下身子为我脱鞋，那双厚底红绣鞋就被放在了脚踏上，祖母仔细的瞧了上面精致的绣花。

　　“祖母，您看，好不好看？”我像小姑娘的样子偏着头扯着祖母的袖子问。“听父亲说，京里的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夫人们也都是用这种料子做衣服呢！”

　　母亲听了这句话，脸色一变，“都多大了，还腻在你祖母身上。“祖母似笑非笑的看了母亲一眼：“娘们们原该这样的。”母亲低下头默默把玩着手里的白釉盖碗，好像想着什么心思。

　　“你这绣鞋倒精致，绿萍这丫头手越来越巧了！”祖母笑呵呵的说，看着绿萍。

　　“这。。。这不是奴婢做的。”绿萍红着脸走上前来。“回老太太的话，这是我们屋子里一个小丫鬟做的。”

　　“不想你屋子里三等丫鬟都有这样的手艺，可不是要把一等丫鬟都比下去了。”祖母笑道，我也掩着袖子笑了起来。“祖母可羞坏了我，我还没见过这丫头呢。绿萍拿了这双鞋给我也没说是谁做的，我只当是她做的，还想着她的手艺什么时候这么精进了呢。”我打趣着绿萍，绿萍明白我这是哄着祖母高兴，只盯着鞋尖不做声，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既然有这么手巧的丫头叫来给我瞧瞧，这么灵巧的小姑娘怎么能留在院子里做粗活。”祖母笑着吩咐绿萍，我朝绿萍点点头，绿萍高兴的一路小跑出去叫春桃去了。

　　不一会绿萍带着春桃进了屋子，正是隆冬时节，春桃穿了一件桃红夹棉比甲，露出里面已经洗的有些薄了的中衣，下面却系着一条崭新撒花绫缎裙子，头上戴着的一对金叶子钗子，瞧了春桃的装束，我倒有些诧异，这条裙子是绿萍原准备过年的时候穿的，放在箱子里看了又看都没有舍得穿，金钗这是前几日首饰匠来给我打首饰时我给绿萍挑的，这钗子看着倒还好，绿萍身量比我还高，春桃穿着她的衣裳只显得拖拖拉拉，显然是绿萍怕春桃穿得寒酸入不了祖母的眼。

　　祖母斜倚在炕上，母亲坐在对面笑着看着春桃。“你屋子里的丫头倒是一条心。”显然母亲也看出来了这身衣服不是春桃的，我笑笑，没有接话。“媛儿慢慢的也该学起来管家了。”祖母慢悠悠的说出了这句话，母亲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不可置信的看着祖母，祖母却没有理会母亲，笑着问春桃多大了，父母可还在，春桃虽然腼腆但十分规矩，祖母点了点头，“可怜见的孩子，小小年纪就遭了这样的事！咱们女人最该要强的，要是你自己不要强谁都会踩你一脚，你就永远也爬不起来。”祖母笑着说：“既然你是个伶俐的孩子，以后就跟在你们小姐身边吧！以后做了二等丫头吧！”春桃不卑不亢的磕了头，谢了祖母，又跪下要谢母亲，祖母却淡淡的道：“地上凉，年纪这么小，扶她起来吧。”绿萍上前扶起来了春桃，默默站到了一边，祖母这是当众给母亲没脸了，偏有孝道压在上面，母亲是不敢说什么的，只青了脸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在祖母屋里吃了早饭喝了腊八粥坐了片刻，祖母说身子乏了，要歇歇，我和母亲就散了，王姨娘扶着母亲走在前面，我带着绿萍和春桃跟在后面送到门口，母亲冷眼瞧着我，哼了一声，王姨娘脸上却带着快乐的光彩，朝我眨了眨眼睛，扶着王姨娘的手走了。

　　“恭送母亲”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有个依靠总比没有好些。

　　春桃没有直接回院子而是跟着我回了后罩房，在路上绿萍一直叽叽喳喳的，比春桃还高兴，商量着今天替春桃从我这要套衣裳，明天要个房间，我笑着听着，春桃只跟在后面听着，欢快的气氛围绕在我们周围。“唉，你怎么不说话啊？”绿萍终于发现了我们中间只有她在说话。“姐姐的衣裙我回去洗了再还给您。”春桃说了这样一句话。“你真是！这还还什么呀！”绿萍埋怨着她，接着小声说：“你收下了这裙子我才能再从小姐那要一条更好的呀！”我听着她们窃窃私语，只觉得，活着，才是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