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端倪

　　当年入了京，我们杨家人，都住在外城边的一间小别庄里。

　　薛家大爷才领我翻出了墙头，母亲那边就被惊动了，明晃晃的举着火把来捉拿。

　　知道我要私奔的身边人，并没有几个，也就是绿字辈的大丫头里头的几个。

　　薛郎做事很是谨慎，我们都是用一种青翠的小蛇来传递消息。但绿萍是我身边的得力丫头，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若是她要禀报母亲，也不至于最后才来捉拿。

　　告密的这个丫头定是最后一刻才知道了这事，急急忙忙的赶去报给母亲，讨了个好儿！

　　我定要抓出这个内奸来！

　　“绿萍。你进来。”

　　我清了清嗓子，朝着窗外唤了一声。

　　绿萍忙应了一声，又嘱咐廊檐下的小丫头：“好好看着猫儿狗儿。”

　　“小姐。”绿萍福了福身。

　　我向床里欠身，拉开了炕柜上的抽屉，从里面取了一封二十两的银子出来。

　　“你拿着这银子走吧。”

　　绿萍的面上显现出惊诧和愧疚的神色，低垂着眼睛道：“小姐，奴婢知错了。”

　　“拿上走吧，我不追究你了。”

　　我心里清楚，绿萍是个知恩图报的丫头，这场戏要演好。

　　绿萍跪在我脚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含着泪道：“奴婢谢小姐不追究，奴婢不敢拿小姐的钱，账上的亏空，奴婢会还，以后不能服侍小姐了，还请小姐保重。”

　　我端着青瓷盖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茶，听绿萍的眼泪滴，滴答答的掉在地上。

　　一盏茶的时间里，我们主仆二人静对无言。

　　满室凄楚。

　　我抿唇一笑，淡淡道：“起来吧。”

　　“奴婢不敢。”绿萍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一蹲身，我亲手搀起了她，

　　绿萍低着头，满面泪痕，两个眼睛红红的，像我从前养过的兔子一样。

　　“快别哭了！”我拿着我的帕子为她拭面上的泪，只柔声的安慰她，却不说旁的话。

　　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奴婢..... 奴婢....... 奴婢对不住小姐。奴婢......也是无奈。”

　　绿寇跪在地上，后背不停的颤抖，显然压抑着情绪。

　　我硬拉着绿萍坐到了我身边的炕沿上。

　　“我也是偶然翻看账本，才发现脂粉头油这一项上，有些问题，现在除了我，并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我已经从体己里拿了银子替你补上，你也不必担心有人会追究。”

　　生于商贾之家，会些帐目上的事，也是寻常的。

　　想要抓住别人的把柄，最方便且快速的，莫过于查看账本。账目可以做平，证据可以湮灭，可总有一笔异常的流水账，会摆在那里。

　　就看查账的人，有没有一双利眼，从中发现蛛丝马迹。

　　而且我回来之后，身体十分虚弱，久坐久立都会觉得浑身酸疼，平日里往往躺在床上，以翻查账本当做消遣。

　　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的柔和，我一边替她擦着泪，一边安慰她。

　　只是不管语气怎么柔和，话说的多么委婉，事实终究还是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

　　“奴婢... ...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爹每年冬天，咳疾都要发作，今年又格外厉害些，每日只能用参汤吊着，奴婢家里实在承受不起，奴婢才起了... ...动了公中银子的心思。”

　　绿萍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暗暗自责，这丫头从小和我一处长大，我却从来都没有关心过她半点。

　　要是她的身世被母亲利用，我又该如何自处？

　　绿萍又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奴婢做了这样没脸的事，也不敢留在小姐身旁了，这些年小姐待奴婢的好，奴婢心里懂，奴婢只有下辈子当牛做马的报答小姐了。”绿萍抬头瞧着我，眼神里透着那么一点决绝的味道。

　　绿寇咬着唇，一字一句，斟酌着道：“小姐要注意三等丫鬟杏儿，小姐这边有点什么事，她就跑得没影儿，奴婢也不好说，她是去做什么的，小姐只多留心就好。”

　　我莞尔一笑，直问她：“这不就是你报答我的时候吗？何必要等下辈子？”

　　“小姐 小姐 你的意思是？”绿萍两只手绞着帕子，怯怯地看着我。

　　“我身边没个可信的人，你是我最信任的丫头，有些事还要你多留心。”我拿出一个信封儿，里面装着二百两的银票。

　　汇通银庄，全国可兑。

　　绿萍没有注意到，我捏着银票的手，微微的颤抖。

　　我查看了自己的钱匣，里面只有三百五十二两外加两串五百钱，这二百两，对现在的我来说，可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奴婢 奴婢 ”

　　绿萍说到这里已经哽咽难言，只剩下滚滚的泪。顺着洁白的面孔流下来。

　　我蹲下身，把银票塞进她手里，握了握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快拿着吧！以后家里缺钱，要跟我说。”

　　我暗暗苦笑，但是我能不能帮得上，就不好说了！

　　也难怪绿萍不把自己的难处告诉我。

　　从前的我，连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更何况是丫头！

　　从前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以后，再也不会是这样了！

　　“快去洗把脸！”我轻轻的拍了拍绿萍的肩膀：“把咱们院子里的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绿萍用袖子胡乱的擦了一把脸，就要出门去。

　　“就用我的面盆吧！”我一把扯住了她。

　　“可是....."

　　从来没有小姐和丫鬟用一个盆洗脸的道理，绿萍有些犹豫。

　　“你红着眼睛出去，她们会.....“

　　绿萍是我院子里的大丫鬟，正是要立威的时候，怎么能这个模样出，去走一遭儿。

　　“... ...多谢小姐！”绿萍红着脸，讷讷的道了谢，去了屏风后面。

　　净过了面，绿萍朝我福了福，出去办差去了。

　　我从炕柜上抽了一本书出来，慢慢的翻着。

　　一盏茶的时间，门外传来了声音。

　　”小姐，人齐了！“是绿萍回话的动静。

　　将书掷在炕上，我自己穿了鞋出了门。

　　只有绿萍站在台阶上，其余的丫鬟妈妈三五成群的站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儿。

　　我朝着院子里使了个眼色。

　　“小姐出来了，怎么还不静静！”绿萍朝着众人训斥了一声。

　　丫鬟们到底都是以绿萍为首的，渐渐的都静了下来，后面的妈妈媳妇子们却还是乱糟糟的一团。

　　“哈哈哈！”一阵笑声从后面的妈妈们里传了出来。

　　“给我掌嘴！”我指了一个穿着丁香色褙子的妇人笑道：“她笑了三声，那就三十吧！”

　　绿萍有些犹豫，一时逡巡着并没有上前。

　　时机往往是稍纵即逝的，哪里由得犹豫。

　　我狠狠的瞪了一眼绿萍，示意她快去动手。

　　绿萍咬了咬嘴唇，一跺脚就冲到了那群婆子里面。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婆子们再没了言语的琐碎。

　　绿萍为什么犹豫我知道，那婆子的小叔子娶了陈妈妈的侄女，而陈妈妈，是母亲派到我院子里的管事妈妈。

　　刚刚那些婆子并不是没有看见我已经出了门，也不是没有听见绿萍的话，不过仗着自己与那陈婆子交好，恶奴欺主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擒贼先擒王好了！

　　“剩下的二十九我看你就自己掌了吧！”我朝着那婆子笑了笑，仍旧是一派天真的模样。

　　“奴婢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掌奴婢的嘴！”那婆子跳起来叫嚷。

　　顿时群情激愤，一群婆子们都闹了起来，七嘴八舌的替她打抱不平。

　　“好啊，你们谁再说话就替了她好了！”我笑得愈发开心。

　　顿时整个院子里都安静了下来。

　　“怎么还不动手？”院子里的寂静趁得我的声音愈发清冷：“妈妈可别耽误大家的时间啊！”

　　片刻就传来了皮肉相击的声音和隐忍的哭泣。

　　我仔细的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脸色。

　　三个绿字辈的大丫头都低着头，看不出表情来，到底年纪大些！

　　二等丫鬟里兰芷站得笔直，三等丫鬟里杏儿桃儿的神色都是有些怪异。那些妈妈们站在后面神色难测，不知深浅几何。

　　“从前我年纪小，有些人就钻了这个空子欺我年幼。有些事过去了我也不想追究了，但是打今儿起你们每一个人都给我警醒着些，若是被我发现了我绝不轻饶。”

　　底下的每个人都深深的低下了头。

　　我朝着绿萍招了招手。

　　“绿萍是我的贴身丫头，我不在你们都要听她的差遣。虽然她还是一等丫头，但是每月从我月钱里拨出二两银子给她。你们听懂了吗？”绿萍的手在我手心里有些颤抖，她转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见过姐姐。”丫头们都行了礼，后面的妈妈们却直直的站着没什么动作。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想是我从前软弱小姐的印象深入人心，这些仆妇只觉得我可欺。

　　“奶娘孙氏呢？”我问总管妈妈的陈氏。

　　“回小姐，孙妈妈她不舒服，床上歇着呢。”陈妈妈面上分明的倨傲。

　　这位奶娘对我极好，只是身子弱的很。

　　“哦？我还不知道我们杨家还有回主子的话不行礼的道理？”

　　“奴婢是夫人的乳母，是夫人派奴婢来教导小姐规矩的。人家读书人不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吗？小姐也该懂得尊师重教的道理是不是啊？”

　　哄的一下，一众妈妈听了这话都跟着笑了起来，底下小丫鬟们虽然不敢明着笑，却也是低着头在下面低低的窃喜。

　　我莞尔一笑。

　　“妈妈确是个资历老的人儿。您这样儿的更该为这些小丫头们做个表率不是？”

　　“小姐说的是。”陈妈妈站得腰板更直了。

　　“可惜你没有做好啊！”我笑着摇了摇头。

　　前世陈妈妈也是跟在母亲身后来给我灌药的妈妈之一。

　　我早就想除去她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她可算是撞到刀口上了。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是母亲赐的我不敢造次，但是你盗窃可是大过，我房里留不下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

　　盗窃是大过，其他妈妈听了也慌了神。

　　我从未这样疾言厉色过，想来她们心里都犯着嘀咕。

　　“来人！把她给我绑到偏房里去！”我指着陈妈妈怒斥。

　　毕竟陈妈妈是有头脸的，一时间，其他妈妈都不敢上前，倒冷了场。

　　陈妈妈叉着腰站在那冷哼一声。

　　“怎么？等着我亲自动手吗？”

　　绿萍咬了咬牙，要上前去，被我一把扯住。

　　“你是我屋子里掌事的姑娘，站在这里看着也就是了。”

　　许妈妈先反应了过来，上前拉住了陈妈妈。

　　陈妈妈叫喊着：“我是夫人赐的，你不能私自处分我！”

　　其它妈妈见陈妈妈话说的不像样，我确实恼了，忙一拥而上，上前按住了陈妈妈。

　　“你做的好，许妈妈今儿起就是掌事妈妈了。”

　　绿萍向许妈妈行礼道：“妈妈。”

　　各丫鬟们跟着也行了礼。

　　很快，陈妈妈被几个守院子的妈妈叉去了偏房。绿萍站在台阶上训话：

　　“都瞧清楚了吧。以后做事警醒着些，若出了差池，不必小姐说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们！今儿的事谁泄露了出去我肯定不饶过谁！都散了吧。”

　　我赞许的看了一眼绿萍走进了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