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贤孝女苦盼“仙客来”

　　蓝婷不知道今天算不算是这一年当中最热的一天，她觉得很纳闷：中秋都过去好几天了，还这么热，站在树荫下，滴滴香汗让她的秀发紧紧贴住了鬓角。

　　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虽然已经偏西，但是烈日的余晖就像是还冒着火星的灰烬，炙烤着大地周遭。不远处，被冲毁的安澜桥的桥墩，那只剩半爿由大块石垒成的桥墩上，她的义父蓝念远就像一座雕塑一样坐着，粒米不进，已经整整坐了三天了。

　　汗滴大颗大颗地从他发白的头发上往下流，滴到前襟、滴到后背，而蓝婷能做的，只是在他的身边放着一大桶三杯香茶叶泡好的茶水。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因为这三天当中不管自己怎么哄怎么劝甚至向他发火，他都不愿意离开那个破桥墩。

　　没有办法，又放心不下，蓝婷只好自己搬来一张竹床，支起来放在那幸存的三棵红豆杉的树荫下，面对面坐着，这样守着蓝念远。

　　不管这世界上的人怎么看待蓝念远，说他傻、说他痴、说他半疯癫，但是在蓝婷的心目当中，这世界上没有比蓝念远更疼她、更对她好的人了。他是这世上自己最敬爱的、最佩服的亲人！虽然知道自己不是蓝念远亲生的，但在她的心目中，这辈子有这样的养父，知不知道身生父母已经不重要了。

　　蓝婷的父母是筱竹峰的茶农，祖上世代以在阳坡种茶为生，蓝婷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包括家族遭遇了怎样的灭顶之灾，在自己才刚记事的时候，某一天，她被惊天的震雷震晕了过去，醒来后 ，发现已经躺在父亲的挚友蓝家的大厝里。人们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不断地听见了“泥石流”、“人全没了”，“命大”等等几个简单却可怕的词汇。

　　之后，她便是大厝里蓝家的女儿，但是，她知道蓝家姆妈不喜欢她。为了她，那个没有孩子的蓝姆妈常常和蓝爸爸吵架。终于有一天，蓝爸爸在和蓝姆妈大吵一顿之后，就抱起她来到了安澜桥的桥屋了，再也不回大厝去了。

　　再后来，蓝姆妈生下了弟弟蓝榫，忽然蓝姆妈不断地来桥屋找她，说她是蓝家的“引窝蛋”，有了她来，才引来了弟弟，对她的态度有了180的转弯。蓝妈妈来廊屋找她，说着说着，经常声泪俱下，向她倾诉蓝爸爸对她的薄情和寡义。但是刚还是和风细雨，忽然变狂风暴雨，抓住她的头发又拉又踹，一通发泄后，然后自己倒地大哭。后来发展到变本加厉要把蓝婷扔下安澜桥。在蓝婷眼里，疯癫的不是蓝爸爸，而是蓝姆妈！

　　在几次被蓝爸爸发现“险情”及时救下来后，蓝婷被蓝爸爸送到了筱竹峰山脚下开农家客栈的好友那里。在哪个叫“仙客来”的农家客栈里，蓝婷学会了做一手好菜，更让人欣喜和意外的是，在蓝婷的精心打理下，当年筱竹峰南坡她自家的茶园，又郁郁葱葱，茶气飘香了。

　　不管这世界怎么变化，蓝婷总是淡淡的，她觉得人活一世，只要自己的内心是安定的，那么这世界无论怎么变化，都是可以接受的。只要自己看待世上的目光是柔和友善的，那么，这世界就不会恶意伤害到自己。

　　蓝妈妈终于在狂燥郁怒当中离开了人世，蓝婷并没有悲伤，因为她觉得那是蓝妈妈解脱了；弟弟蓝榫不仅长得龙姿凤仪，还善良聪慧，一路才情横溢，成了安泰山乡第一个名校毕业的博士，蓝婷也从来没有狂喜自傲，因为她觉得那是上天对蓝家的福报；当弟弟和她商量要放弃外面的大世界回乡当一名文保干部时，蓝婷也没有表达任何不解或者反对，因为她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蓝婷的世界很简单：种茶、做菜，听风、看云。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嘈杂跟自己都没有关系，那些因为自己的美貌带来的干扰，她都置之一笑，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实在无法，就回到廊屋陪蓝爸爸几日。这世上，她日日牵挂的，就是那别人眼里曾经的绝技木匠、孩子们的故事爷爷和如今的“半痴癫”。不管茶园和“仙客来”怎么忙，她都会隔三差五，做好吃的送到廊屋来。 每当远远看着蓝婷提着食盒跨上安澜桥的那一刻，总能见到蓝爸爸像个孩子似的欢天喜地地跑来迎接她。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不是女儿，而蓝爸爸是孩子！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如今，不管自己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不能让蓝爸爸从那半个桥墩上走下来。蓝榫恳请过、请不动；动脑筋请父亲那些各路工匠的的师傅兄弟们来劝过，也劝不动……

　　蓝榫和蓝婷把竹婆婆请来，看看是否能把蓝念远从烈日下挪进阴凉处。竹婆婆绕着蓝念远看了三圈，说：“此时此刻，他心中还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就算硬将他从这残断的桥墩上抬下来，送进阴凉处，他心中那团烈火不仅不灭，倒反更旺。如此下来，非但不能让他清净，倒反损他阳寿，不妥不妥！”

　　“那也不能就这样让他坐在段桥墩上晒下去啊！”

　　众人更加焦急了！

　　竹婆婆说：“唉，难呐！心病还需心术医啊。他这次犯病，还是因断桥而起，只有哪一日重建廊桥，他心头的那一股邪火才能泄。”

　　旁边的石匠也急得满头大汗：“婆婆，你说得轻巧！自从蓝家祖上筑建了这安澜桥之后，这么多年，谁还见过蓝家人在我们畲乡再弹过那根筑桥的‘绳墨’呢？阿远虽然年少时跟着蓝主墨远走福建筑建过廊桥，可几十年过去了，他又成了 ‘半痴癫’，恐怕早忘掉他祖上的绝技了！”

　　旁边的油漆匠不同意，接话说：“你也是匠人，可别瞎说！我们从小学的童子功会忘掉吗？我是绝对相信阿远还牢牢记住那些祖传的筑桥绝技的！”

　　“呵呵，那些绝技就算刻在他脑子里，如今他也是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倒不出啊！”一直没吭声的瓦匠忽然发了声。

　　竹婆婆听得嘈杂，就将双手举在空中，说：“停停停，你们讲得都有道理。但是，不管怎样，如今畲乡这方圆几百里 ，还手握筑桥技艺的匠人，你们也知道，就剩下阿远一个了。咱们要想守护这门绝技，那就得护住阿远。想要重建廊桥，那也得把阿远唤醒。我求过菩萨了，菩萨让我们再耐心等待。不管现在他是痴是癫，总有他醒来的一日。不久了，菩萨通灵，说明日就会有转机，你们不等吗？”

　　竹婆婆一番话，众工匠们都点头：“婆婆，我们相信你！”

　　蓝婷还是很焦急：“婆婆，我还是很担心啊！真的好盼望能有‘仙客来’啊，劝劝我的蓝爸爸！”

　　竹婆婆说：“天地自有通灵。好孩子你放心，你每天用明前采摘的清茶和天开顶的清泉给你蓝爸爸泡 ‘三杯香’，日头是灼不伤他的。只是我们得让他开口。他只要一开口，事儿就好办，我就有办法劝他下来。今天大家先散了，明日你们看，让阿远开口的天时就要来了！”

　　众人的喧嚣，丝毫没有干扰到断桥桥墩上盘腿端坐的蓝念远，只见他一手端着一个瓯窑老瓷杯，不时狂饮。不喝茶时，另一只手不断地摸索端详着一个光滑圆润的小物件。蓝榫仔细一看，那就是那天父亲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着冲回廊屋带出来的唯一的东西——一枚黄杨老木精雕细琢的木悬鱼！

　　众人听竹婆婆胸有成竹的一番话后，都纷纷散去。蓝婷回头对蓝榫说：“弟，你先守着，我回仙客来再去备些三杯香来，晚点再来和你换个班。明早，你再来。”

　　众人都在等着第二天，等着竹婆婆是如何让阿远师傅开口的。想不到，第二天一大早，当蓝榫从老厝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发现断桥的半爿桥墩是上，早已不见父亲的踪影，连蓝婷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