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慕真真走出地铁站，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电视台大楼。高耸的楼宇，有着明亮的玻璃幕墙，看上去十分光鲜。站定在距离大楼还有数十米的进出口，慕真真抬起头，望向二十八楼的位置。

　　“您好，请问您找谁？”保安师傅尽责地出来招呼，“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我们要进行登记。”

　　慕真真浅浅一笑，完全没有挪步的意图：“我就在这儿站站。”

　　在保安疑惑的目光中，慕真真掏出了手机，调出“慕光”的微信，淡定地发去一行字：

　　【看不清的鼹鼠：生活费，谢谢。】

　　微信很快得到了回复：

　　【慕光：在开会呢，晚点再说。】

　　惨绿的颜色。

　　虽然每个月都要上演这么一出，都会看见他的谎言，但慕真真还是觉得，在这一瞬间，好像有一根刺扎进了心里，带来极为短暂而细微的刺痛。

　　奇怪，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习惯呢。

　　慕真真抬起手，揉了揉胸口。再然后，她继续挪动手指，快速打字：

　　【看不清的鼹鼠：你看看窗外。】

　　28楼的玻璃幕墙里，隐约晃动出一个人影。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慕真真还是抬起手，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个“HI~”的招呼。

　　下一秒，手机响了起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在上班！”

　　电话里的声音，越是气急败坏，慕真真就越觉得自己来对了。她笑眯眯地回应：

　　“就是知道你在上班，我才来的呀。请支付我的生活费，不然我就跟保安大叔做登记，然后上楼去了哦。”

　　楼上的慕光，左右张望一下，确认没有同事在，于是提高了音量：

　　“你已经养到你十八岁了，够仁至义尽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只是请尽你的义务，你可是我的法定监护人呢，”慕真真淡淡地笑，“你可是签了合同，说好了要养我到大学毕业，每个月要打生活费的，怎么？现在不认账了呀？”

　　不等电话里的人作答，慕真真单手翻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一份文件袋，向楼上的人影晃了晃：

　　“没关系，合同我也带来了，要不要我送上楼给你看看呀？”

　　楼上的慕光，崩溃地捂住了额头：

　　“别说了，我马上就打钱。”

　　慕真真继续笑嘻嘻，还嘟起嘴亲亲，“MUA~”地发出了恶心的声音：

　　“谢谢爸爸！”

　　恶心够了，收线！

　　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慕真真并没有挪步，直到手机短信“叮——”地一声，跳出了银行的汇款通知。

　　【您尾号XXXX的账户，收到汇款：人民币1000元。】

　　慕真真立刻调出手机银行，刷脸登录，然后开始转账。刚刚到账的1000块，瞬间又给她转了出去，一分不剩。

　　戴上耳机，慕真真哼着小曲儿，悠闲地转过身去，向地铁站进发。可她没走两步，微信里就响起了铃声——

　　那是一则视频邀请。

　　慕真真瞥了一眼四周，街上车来车往，嘈杂不休。倒是街对面有一家SHOPPING MALL，一层开了家星巴克。于是她加快了脚步，一边往对面走，一边摁下了接受通话的按钮。

　　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一张温柔的面孔。她的五官和慕真真有些相像，只是眼角挂上了皱纹。看见她的面庞，慕真真赶忙冲对方摇了摇手：

　　“哈喽，老妈，好久不见啦！你们那边天气好吗？”

　　视频里的女人，正是慕真真的妈妈——李心柔。

　　听见她的问话，李心柔微笑起来，她转动了手机的镜头，亮出背后的青山。蓝天之下，白云朵朵，青山环绕，美得就像是画卷一般。

　　扬起唇角，慕真真由衷地赞叹：“好美。”

　　镜头被切换成前置，妈妈的笑容只持续了几秒，便变得忧郁起来：

　　“真真，听妈妈的，别再打钱来了，妈妈不能要你的钱。”

　　“那又不是我的钱，”慕真真冲视频里的人挤了挤眼睛，笑得贼兮兮的，“老头儿的钱，不要白不要！他活该被我打劫！”

　　见女儿把自己说成了劫富济贫的女飞侠，李心柔轻声叹息：

　　“你还在念书，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那些钱你自己好好存着啊。”

　　街边一辆轿车飞驰而过，发出高亢的喇叭声，吵得慕真真皱起眉头。她加快了脚步，一边向SHOPPINGMALL的方向冲去，一边回复母亲：

　　“妈你放心，我有钱的！我写公众号，每个月能赚好几千呢！”

　　李心柔的表情，变得格外的惆怅：

　　“真真，你别骗妈妈。你的公众号是免费给人看的呀，怎么可能赚得到钱啊？你爸给你的钱，你自己留着用，妈妈在外面又不是没有工作没有工资，不用你担心的……”

　　“妈，我没骗你，”慕真真赶忙打断对方，“你真是OUT了，我公众号现在有好几千粉丝呢，可以接广告‘恰饭’了！”

　　“恰饭？”

　　“哎，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就是有人愿意请我打广告，我的稿子就不是白写的！”

　　说话的同时，慕真真踏上了人行道——

　　“小心！”

　　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慕真真的腰际。下一秒，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左边，护住她的同时，将她拽回了路边。

　　轿车飞驰而过，险险地擦过她的面前。

　　吓了一跳的慕真真，直接愣了两秒，这才心有余悸地抬起头。

　　对上的，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司霖。

　　半边身体都被司霖揽在怀中，他的手臂还环在她的腰间。这距离太过切近，慕真真可以清晰地听到，“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她却不知道，这急促的心跳，是来自于对方，还是源于自己躁动的心脏。

　　“真真，怎么了，真真！”

　　母亲急切的声音，将慕真真拉回现实。她赶忙抬起手，慌乱地回了一句：

　　“妈我没事，先不聊了，回头给你电话。”

　　慕真真飞快地结束了视频通话，然后跳出司霖的怀抱：

　　“你、你怎么在这里？”

　　司霖收回了手臂，向后退开了一步的同时，一双眼牢牢锁定了她，语气中满是责备：

　　“多大个人了，过街都不会，不看红绿灯的啊！”

　　慕真真被他吼得眯起了眼，揉了揉耳朵。她想怼回去来着，但又有点自知理亏：

　　她虽然是红绿色盲，分辨不了红绿灯的颜色，但平时过马路的时候，她都会看指示灯上的人物形象，从来也不会搞错。只是刚刚，她急着跟妈妈聊天，一时没注意分辨。幸好有司霖，才没有出事。

　　见她半天不说话，司霖微微挑眉，伸手出在她面前晃了晃：

　　“怎么？吓到了？喂，回魂啦！”

　　“你才丢了魂儿呢。”

　　慕真真“啪”地一声，打掉他摇晃的手。

　　“既然没丢魂儿，怎么会这么傻，”司霖皱眉，“冲着红灯就过去了。”

　　她不想告诉他，自己是个有视力残疾的人。

　　慕真真选择露骨地岔开话题，以攻为守：“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会在这里？”

　　“刚在电视台附近，就看见你了。”

　　其实，司霖是和ROY一起到电视台的。TTT揭露刘同乐自杀事件的视频大火，当地卫视的一款综艺节目，也想请司霖参加，于是通过M艺社•公司和ROY，邀请他当面谈一谈。

　　刚才，司霖正好到电视台门口，就看见了急急匆匆的慕真真。于是，他打发ROY去跟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沟通，自己则追上了女孩。

　　回答慕真真的同时，对面的指示灯也跳成了绿色。司霖一边大步向前，一边偏头望她：

　　“走啊，你不是急着去对面商场？”

　　“哦，对。”慕真真慌忙跟上。

　　熙攘人群之中，司霖跨出半步，为她挡去汹涌人流。慕真真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刚刚指尖的触感，似乎变得鲜明起来。她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望着自己轻颤的指尖。

　　明明只是一条四车道的马路，却让慕真真走得失了神。直到红绿灯再度变化，过了街的司霖回头望她，眉毛飞了起来：

　　“喂，脸这么红，你不是发烧了吧？才这么迷糊。”

　　说着，他踏前一步，探出了右手，抚上慕真真的额头。

　　瞬间，慕真真觉得自己化身为了蒸汽机，滚烫的烟气，都从头顶和耳朵眼里喷出去了。

　　她赶忙扯下司霖的手，然后冲进了星巴克——只有一杯冰拿铁，才能缓解她此时要爆炸的热度。

　　眼见慕真真像被人追似的、一头冲进咖啡店的背影，司霖简直都要无语了：这家伙，咖啡上瘾啊，而且瘾还挺大的嘛。

　　无奈地摇了摇头，司霖跟了进去。

　　店里萦绕着咖啡豆的香气，以及轻柔的乐声。司霖走到正在柜台前点单的慕真真身边，冲店员亮出了支付宝的二维码：

　　“一杯黑咖啡，再加上她的，一起买单。”

　　“哎不用你请……”

　　慕真真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微笑服务的店员，一边回应着“好的，先生”，一边快速而敬业地拿起扫码器，对准了司霖的二维码。

　　“去找个位置坐着，”司霖冲慕真真努了努嘴，霸气地指挥，“正好有事要找你商量。”

　　他这霸道总裁的风格，并没有能持续两分钟。因为当店员开始制作咖啡的时候，司霖一脸苦闷地叫住了对方：

　　“麻烦你，”他指了指一旁的免洗消毒液，又抬了抬下巴，“先洗一遍手，再做咖啡。”

　　“好的，先生。”店员微笑着点头，照做了。

　　“还有，”司霖再度打断店员的动作，“麻烦你，戴上口罩。”

　　“好的，先生。”店员继续微笑。

　　当看见全副武装的店员，用手拿出一次性纸杯的时候，司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又要说些什么。

　　“请问还有什么要求吗？先生。”店员微笑。

　　“算了，当我没说。”

　　司霖抬起右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显然是准备“眼不见，心不烦”了。

　　坐在小桌旁，看着这一切的慕真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微笑着的店员，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表情包，身体力行地展现着什么叫做“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就在这时，手机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慕真真拿起一看，跳出了一条微信。

　　【妈妈：刚刚那个很帅的男孩子是谁啊？你跟他认识多久啦？】

　　看见老妈的八卦和试探，慕真真一脸囧，手指放在回复上，却不知道如何按下。

　　刚刚过马路的时候，她还连着视频，估计司霖出现的时候，被镜头扫到了。

　　就在慕真真思考着如何回复的时候，微信又跳了：

　　【妈妈：真真，你交男朋友要小心，太帅的男孩子，大多靠不住。】

　　慕真真一脸囧，拇指动得飞快——

　　我爸年轻时也不帅，但不也没靠得住嘛。

　　就在拇指将要按下发送的那一刹，慕真真突然意识到不对：她怼这个帅不帅的点干嘛呀，司霖跟她认识还没一星期呢，什么乱七八糟的。

　　连按删除键，将刚才那句辩解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慕真真重新打上一行：

　　【看不清的鼹鼠：只是普通朋友。】

　　眼见司霖端着两杯咖啡过来了，慕真真飞速发信息：

　　【看不清的鼹鼠：不聊了，我有事。钱你拿着，你不用的话，就给你的那些学生，算是我捐助他们。】

　　关上手机，慕真真接过那杯冰拿铁，抿了一口：

　　“说吧，你要找我商量什么？”

　　司霖坐定在她面前，秀出两条大长腿，潇洒地端起黑咖，十分地有范儿：

　　“想不想跟我一起，把The Truth Teller，做成长期的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