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是为情所困，还是另有缘由？一封被隐藏的遗书，使得真相浮出水面——985高校研究生跳楼自杀，背后究竟掩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导师，同学，家长，女友，谁才是真正的加害者？”

　　伴随着刻意压抑而冰冷的旁白声，长达29分51秒的视频，逐渐拉开了序幕——

　　第一部分，是先前上了热搜的新闻报道，当张文青教授故作沉痛地进行劝解，说出“现在的大学生，应该加强心理建设，增强应对社会的能力”，画面猛然定格，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变成了黑白二色。

　　第二部分，黑白二色的画面上，出现了电脑的录屏。那是被隐藏的文件夹，那些乱码标题之下，刘同乐一字一句的控诉，被完完整整地呈现了出来。在真实而完全地展现之后，文字变幻出了动态特效，个别被放大的字眼，如流淌下血泪一般。

　　再然后，就是第三部分的真人采访。先是咖啡馆里的工作小哥：

　　“我确定，就是刘同乐。当天下午他一直在这里，一直在电脑上写东西。晚上关门的时候他才走。”

　　“第二天，我就听说有学生跳楼了，没想到就是他……”

　　画面里的小哥，露出了后悔的表情：

　　“早知道，我当初劝劝他就好了，当初不急着关门就好了……”

　　画面渐暗，切换成了字幕加旁白的形式，进行了新的叙述——

　　【这份遗书的真实性，得到了目击证人的证实，并且有咖啡店内的监控视频为证。同时，还有一张手写的许愿卡，也在专业机构的字迹比对中，确认了就是刘同乐的笔迹。】

　　【那么，遗书里所说的“论文被更改了署名”，“导师威胁不让毕业”，“被监视被告发”等事件，是否属实呢？】

　　画面一转，出现了刘同乐的室友和同学们：

　　“姓张的怕我们完成了任务，就不受他控制了，所以就把我们改成第二作者。问题是，我们必须通过他才能发表论文，就只能忍着。”

　　“刘同乐是个铁憨憨，就他不能忍，跟姓张的较真。姓张的就整他，把他所有的成绩都改了，连第二作者都不给他。”

　　“我们真的没有做什么，没有想要伤害他。是张文青让我们监视刘同乐，我们才不得不办的……”

　　镜头用近景，呈现出了学生们畏缩的表情，将他们的纠结，展露得一览无遗。

　　紧接着，是旁白的提问：

　　“刘同乐自杀之后，你们还做了什么？”

　　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同学，脸上被打了马赛克，他的声音也进行了特别处理：

　　“张文青让我们把于悦和她新男友的照片发在微博评论里……他说是这个女人害了刘同乐，刘同乐是因为受不了失恋才跳楼的……”

　　画面再度切换，变成了上了热搜的微博新闻，下面充斥着大量不堪入目的、针对于悦的辱骂。

　　字幕加旁白，沉痛地叙述：

　　【被导师和同学针对的刘同乐，最终不堪重负，离开了这个世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没有得到惩罚，反而是一位无辜的女性，承受了网友所有的怒火。】

　　画面变化，没有出现任何于悦的任何镜头，而是一张非常清晰的表格，是刘同乐自杀事件的时间线梳理——

　　X年X月X日，也就是五个月前，刘同乐撰写了论文，并提交给导师张文青教授审阅。

　　X年X月X日，也就是两个月前，刘同乐的论文被发表，但是在核心期刊的页面上，只剩下张文青一个人的名字。

　　X年X月X日，两个月前，刘同乐向张文青提出质疑，反被以“不能毕业”作为威胁。同时，张文青指使部分同学，对刘同乐进行监视。

　　X年X月X日，一个半月前，刘同乐向于悦提出了分手。

　　X年X月X日，半个月前，刘同乐的电脑资料遭窃，部分研究成果被删除。

　　X年X月X日，刘同乐自杀当日的15:30-22：00，刘同乐在咖啡馆中书写遗书。

　　X年X月X日，事发当日23:58，N大研究生大楼，刘同乐自杀身亡。

　　X年X月X日，刘同乐死后第一天，张文青接受新闻机构采访，提出“加强大学生心理建设”。

　　X年X月X日，刘同乐死后第二天，新闻报道上热搜。在张文青指使下，同学贴出于悦与现男友照片。

　　时间线结束，视频画面被切换到张文青的真人采访。他的笑容如此端正，露出了八颗牙齿，显得无懈可击：

　　“我们N大的校训是‘德才齐美’，我希望每一位同学不但能在我这里学到专业知识，还有道德品行。未来的路很长，德与才，是支撑你们远行的能量。”

　　然而，当采访现场的电视里，暴露出学生们的控诉，张文青脸色丕变，叫嚷着冲了上来，试图掀翻摄像机——

　　“关掉！你们是什么人？关掉！这都是诽谤！诽谤！”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他冲向镜头的最后一刻，那扭曲狰狞的脸孔上。

　　视频画面转为一片漆黑，白色的文字跳了出来——

　　【真相，是什么？】

　　【动一动手指，敲一敲键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点江山，骂天骂地，似乎就是代表了正义。但是，广大的网友们，你们如何能够确认，你们看见的新闻，就是事实的真相？】

　　【在开始怒骂之前，先控制一下自己的怒火，先等一等，让子弹飞一会儿，让真相浮出水面。】

　　【悲剧已经发生，受害人刘同乐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们能做的，是不要成为另一个加害人，不要再催生出另一个受害者。】

　　————————————————————

　　整整两天两夜，从慕真真的脚本，到司霖的采访，到宁不群的拍摄，再到季薇的视频剪辑和制作，这则29分51秒的视频，终于呈现出了全貌。

　　所有视频素材被拼接在一起，季薇调整好了各段音轨，也对字幕和特效进行了最终审核。就在她挪动鼠标、准备按下“视频输出”的按钮时，突然之间，她想到了一个问题，扭头望向自己的伙伴们：

　　“还需要添什么文字？需不需要加上署名和免责声明？”

　　此时此刻，四个人挤在一个小小的演播间里，这是宁不群找人租来的工作室。到了视频的后期阶段，工作都落在季薇身上，其他三人不负责具体操作，也只有帮忙提提意见的份儿。

　　季薇的问题，让他们愣了愣。司霖又在耍酷，一个眼刀瞥过去：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说的都是事实，就不怕别人追究，还加什么免责声明？”

　　坐在他一旁的宁不群，倒真是个惜字如金的，一张扑克脸淡淡地丢下一句：

　　“没用。”

　　季薇一琢磨，也对。他们把张文青的老底都给掀了，还上了人的肖像。对方真要告他们诽谤，加免责声明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得收律师函。

　　“那我输出成品了啊？”

　　季薇最终确认，就在这时，她看见自己的好朋友，正微微蹙起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真真，你想什么呢？”

　　被点名的慕真真，这才回过神来。刚才季薇问到署名，她突然想起了刘同乐在公共电脑里的那个文件夹——The Truth。

　　刘同乐想要揭露真相，他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了陌生人的身上，留下了那张书写了反语的卡片。

　　而她，直到这一刻，才终于觉得，自己能分辨文字真假的双眼，不再是一种悲哀的诅咒，而是一种有用的能力。

　　“The Truth Teller，”她轻声建议道，“咱们就叫这个名字，怎么样？”

　　“‘真言者’……”季薇思索了片刻，微微歪头地赞同道，“三个T，有点意思。”

　　在视频最后拉出一秒的黑幕，在画面右下角打上3T的署名，季薇终于按下的“OUT PUT”的按钮——

　　工作站开始启动，进度条弹出，系统正在输出视频文件。

　　生成视频需要挺长时间，看着那进度条才走到10%，司霖突然冒出一句：

　　“你们觉得，我们得到的这一切，就是事情的真相吗？”

　　这个问题，将其余三人都懵了。六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司霖，只听他接着提出一种可能：

　　“如果这是一个电影剧本，那结局我会这么写——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的于悦，为了转移大众的注意力，伪造了遗书，再利用咱们，将责任嫁祸到无辜的张文青的身上……”

　　说到这里，司霖甚至脑补了电影的结局画面，他微微眯起双眼，描述起来：

　　“当尘埃落定，叫嚣着‘诽谤’的张文青被警车带走调查，镜头一转，给到哭泣的于悦。然后，于悦抬起头，嘴角扬起了诡计得逞的、阴暗的笑容——这就神作了！”

　　卧槽！还有和这个思路？

　　不愧是刚刚演了破案片的司霖，他这一番构想提出来，顿时把其他三个人吓懵了。

　　细思恐极，房间里一下陷入了沉默。

　　“……”连扑克脸的宁不群，望着司霖的双眼里，都透出了一种刮目相看的惊悚。

　　“不可能。”

　　还是慕真真打破了沉默，她扳着手指分析道：

　　“就算电脑里的遗书可以作假，就算全部的人证都被收买了，但咖啡店里的监控视频不可能作假，而且我们也的确请官方机构做了笔记鉴定。所以，整个证据链，是非常完整的。”

　　——更何况，还有我的眼睛，是绝对不会弄错真话和谎言的。

　　这半句，慕真真当然不能说出口。

　　看见慕真真这么认真分析的样子，司霖“噗”地笑开了，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脑袋，轻轻地安抚：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看把你吓得。”

　　先是腹黑地提出恐怖片般的构想，然后又逗猫似的捉弄她，慕真真的眉毛挑了挑——她的反击，简单而迅速：

　　“我昨天没洗头。”

　　司霖瞬间僵住。

　　下一秒，他“啊——”地一声发出了惨叫，然后左手抓右手，冲出了工作室，去厕所实践他的“内外夹弓大立腕”七字真言了。

　　眼见司霖惨叫着奔出门外，季薇和宁不群都愣了两秒。然后，季薇忍不住扶住自己的额头，自我催眠道：

　　“我没有粉过这个二货，没有粉过，绝对没有！”

　　紧接着，对COOL MAN花痴到底的季薇，就将自己崇拜之光，投向了宁不群，星星眼地问：

　　“之前一直在忙，都没来得及交流一下，呃……”

　　顿了顿，季薇思考了一下，沿用了司霖“小宁”的称呼，后面又加了一个“哥”：

　　“小宁哥，你有没有想过出道啊？你长这么帅，如果你出道的话，人气一定不比司霖差哎！”

　　这个问题，ROY也问过。而他的答案，从没有改变。只见宁不群依然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冷淡地回答道：

　　“没兴趣。”

　　嗷嗷嗷嗷嗷！就是这种感觉！这种高冷，这种冷硬，这种COOL！

　　季薇的身后，似乎又绽放出了无形的、粉红色的玫瑰花。

　　她那花痴的表情，看得慕真真一头的冷汗，忍不住在内心做出了“抖M”的评价。

　　五分钟后，估计洗了十八遍手的司霖，终于黑着一张脸回来了。慕真真瞥了一眼工作站的屏幕，看见进度条“27%”的输出进度，然后又将视线转向司霖：

　　“你真的决定了，用你的账号发布视频？”

　　“嗯，”司霖点了点头，“这是最快引爆舆论的方法。”

　　的确，作为人气偶像，拥有数十万粉，用司霖的微博账号发布，肯定分分钟就上了热搜。但慕真真还是有点迟疑，毕竟上次就害得对方掉了不少粉：

　　“你确定？公司不会有意见吗？”

　　司霖冷下一张脸，又摆出了冷傲的、狂拽炸天的深沉表情：

　　“哼。”

　　冷冷的一声，如此的孤高，将仿佛视人气、名声、金钱于身外之物，视富贵荣华于粪土。

　　然后，他就“杯具”了。

　　在视频发布后的第二分钟，ROY的无敌夺命CALL，就像是江湖追杀令一般，开始了狂轰乱炸。自知理亏的司霖，选择了关机保平安。

　　再然后，在短短的四个半小时之后，打了高铁追了1100公里的ROY，顶着又红又肿的双眼，梨花带雨地出现在了司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