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啪——”

　　铁架砸在司霖宽实的后背上。

　　慕真真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愕地，望着突然挡在自己身前的青年。

　　一声碎裂的轻响。

　　灯箱彻底咋咯，摔在地上。灯光随之熄灭。

　　周遭光线骤暗。但司霖眼中的光华，却像是暗夜的星辰，那样的璀璨夺目。

　　“你没事吧？”

　　噗通，噗通。

　　慕真真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能怔怔地望着司霖的眼睛。

　　这一瞬，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世界消失不见，慕真真的视野里，只剩下那双明亮的眼眸。

　　在她缺少了色彩的视界里，却映出了对方眼里的华彩，像是变幻莫测的星云。

　　极其有职业操守，以及画面敏感度的摄影师•宁不群，立刻调转了摄像机的镜头，将那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景象，给拍摄了下来——

　　但他的拍摄只持续了两秒，因为狗急跳墙的张文青，已经冲了上来，想砸掉这个记录了一切的摄像机。

　　画面中出现了张文青狰狞的脸孔，和他扑上来的利爪，宁不群眼光一沉，稳稳地伸出了右拳——

　　“砰”地一声。

　　摄像机毫发无伤，而鼻梁上正中一拳的张文青，已经躺在了地上。

　　这一番动静，终于打破了慕真真和司霖的对视，将二人拉回现实。

　　两人扭头一看，只见全程站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季薇，将两只手握成了兴奋的小拳拳，一脸春光荡漾地望着宁不群：

　　“天啊，好酷哦……”

　　显然，这位对COOL MAN没有抵抗力的小花痴，又找到了新的偶像。

　　慕真真与司霖对望了一眼，额头挂下了相同的黑线。

　　————————————————

　　将时间转回到前一天晚上——

　　19：30。

　　站在N大校前的司霖，那高瘦的身形，帅气的面孔，吸引了周围路人的注意力。女孩们纷纷侧目，与闺蜜们小声讨论着什么，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校门口。车门被打开，一双长腿迈出。宁不群跨出车外，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你来了。”

　　司霖微微一笑。

　　“嗯。”

　　宁不群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张缺少表情的俊朗面容。

　　被压抑的轻笑声，变成了轻轻的尖叫。驻足在一旁的少女们，惊喜地望着两名帅哥的互动，看着他们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整套摄影器材。

　　“我们来了！”

　　直到慕真真和季薇赶到，并向两名帅哥打起了招呼，路边的少女们，才一脸悻悻地离开了。

　　“这是我兄弟，也是M艺社的专业摄影师，宁不群。”

　　司霖简单地进行介绍：

　　“至于这两位嘛，算是拥有相同目标的新朋友吧，慕真真，季薇。”

　　显然，在这三人面前，司霖都不必去建立他“高冷学霸”的人设，反而充当起了介绍人的角色。

　　简单认识了之后，四个人走上N大内部的林间小路，一边讨论着接下来的工作：

　　“刘同乐的室友答应了接受采访，但于悦拒绝了。”

　　身为N大在读研究生的司霖，已经联络上了所有的当事人。而慕真真也拿出了准备好的文本资料，她将刘同乐自杀之前的所有时间线和关键信息都整理了出来，并且打印成了文本：

　　“让我再跟她谈谈吧。”

　　——————————————————

　　暖黄的灯光，透过紫藤花叶的空隙，洒在木栈道走廊上。

　　约定的地点，被安排在了这人迹罕至的小小花廊。

　　刘同乐的前女友•于悦，不愿意见到人，所以只有慕真真一个人到场。而司霖、季薇、宁不群，此时则在刘同乐的宿舍楼下，采访他的室友和同门师兄弟。

　　“你在电话里说，有他真正的死因，是吗？”

　　面对于悦的询问，慕真真将整理好的文本资料，递给了她：

　　“我们在咖啡馆的电脑里，找到了刘同乐的遗书。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是他的导师张文青，逼他走上了绝路。”

　　于悦用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叠文件。她一张一张地翻开着，看见了刘同乐的遗书，也看见了慕真真整理出来的时间线表格。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了纸面上，晕开了墨色的文字。

　　“我……是我的错……”

　　伴着轻轻的抽泣声，于悦的眼泪，如断了线一般地坠落下来：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一直很内向，什么事情他都一个人憋在心里，什么问题都是自己扛……”

　　“几个月前，我就觉得他闷闷不乐的，我问他是出了什么事，都就是不告诉我。我觉得他变了，他心里藏了事，要不然就是藏了人……”

　　“一个半月前，他突然要跟我分手。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有特工在监视他，有人要杀他……”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于悦泣不成声。

　　那时的她，只觉得刘同乐所说的理由，是那样的可笑——

　　“分手就分手！扯这种理由，你不觉得神经吗？”

　　面对她的愤怒，刘同乐的解释，显得是那么无力，那么卑微：

　　“不，于悦你听我说，我不是跟你在开玩笑，那些特工要杀我，你跟我在一起，会有危险的。我们只有分手，才能保护你……”

　　“啪——”

　　回应刘同乐的，是一个清脆的巴掌。于悦红着眼眶瞪视着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终只能丢下三个字：

　　“神经病！”

　　于悦走了，走得如此决绝。那时候的刘同乐，除了这番“特工宣言”之外，平时的表现还比较正常，思维逻辑也很清晰。在于悦的眼中，刘同乐是在耍她，是为了跟她分手，找了一个最蹩脚的理由。

　　愤怒与心痛之余，于悦几乎是报复性地，找了一个新男友，她想证明自己的魅力，证明自己离开了刘同乐，一样有人喜欢，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她不会知道，刘同乐所说的“保护她”，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誓言。

　　被张文青煽动的同门师兄，在监视着刘同乐的一举一动，他们甚至会翻看他的电脑，删除他的文件与数据，然后不动声色地掩盖痕迹，或是串通一气，蒙骗他“没有人动过你的东西啊”。

　　每一天，每一夜，都被人偷偷窥视着。刘同乐渐渐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慢慢地，他的精神开始错乱。他将张文青“我认识很多圈里人，我能让你混不下去”的宣言，假想成了更加可怖的阴谋。他开始觉得，他的身边潜伏着特工，张文青雇了杀手，要他的命……

　　刘同乐不敢告诉于悦他所认为的“真相”，出于保护目的，他不得不提分手，却只换来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刘同乐也不敢告诉自己的父母，他怕张文青在进行监听，会对他们不利。刘同乐只打过一次电话回家，他压低了声音，犹犹豫豫地说：

　　“妈，我……我不想念了……”

　　换来的，却是父母男女混搭的咆哮：

　　“你发什么疯呢？你都研三了，马上都要毕业了！突然说不念书了，你这是抽哪门子的疯啊？！”

　　这一通电话，让刘同乐彻底绝望了。

　　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只能将所有的话语，写在咖啡馆的公共电脑上，然后用乱码进行标题命名，再用隐藏文件加密。

　　为了防备那些窥视着自己的“特工”和“杀手”，他只能将唯一的线索，一笔一笔地，用隐晦的反语，写在了许愿卡上……

　　或许，那一刻的刘同乐，真心期盼着，会有一位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能解开这些谜团，救他于水火。

　　可是，他终究没有等到。

　　在那一天的深夜，他站在研究生大楼的天台上，翻过了金属栏杆，决绝地跳了下去。

　　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当于悦看见刘同乐的遗书，看见那些不成段落的句子，透露出的混乱与痛苦，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男友出了问题……

　　可即便是在神志失常的状态之下，他还想保护她。

　　而她，因为刘同乐的跳楼、被众人唾骂、被人肉搜索的她，却将对方视为自己痛苦的根源，甚至后悔遇见了他……

　　于悦用双手捂住了脸孔，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慕真真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后背。

　　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只能用自己的动作，支撑着女孩颤抖的身体。

　　——————————————————————

　　与此同时，在研究生宿舍楼外，司霖正抱着双手，面对那些支支吾吾的学生们。

　　他们都是张文青的学生，和刘同乐算是同门师兄弟，有的还是一个宿舍的室友。然而，站在摄像机的镜头前，他们又退缩了。

　　“你真的能保证，能扳倒姓张的？”一名男生犹犹豫豫地问。

　　“对啊对啊，”另一人附和道，“以前也有学长举报过他，但事情被压下去了，后来那学长被勒令退学，姓张的还混得好好的。”

　　司霖的视线，凛冽如刀，扫过众人：

　　“所以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学遭受这一切，最终自杀身亡？”

　　他的视线是如此冰冷，他的质问是如此尖锐，让在场的一众男生们，陷入了战栗的沉默：

　　他们当然不想看着刘同乐死，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刘同乐竟然会自杀。斯人已逝，这段时间在张文青的要求之下，告密的、监视的他们，多多少少也成为了帮凶。所以，他们不敢面对，更不敢说出真相……

　　面对学生们的沉默，司霖又撂下一句质问，如同一柄锋利的、冰寒的尖刀，戳中了学生们的内心：

　　“不告发张文青，就会有下一个受害者。你们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刘同乐？”

　　男生们面面相觑，用眼神做着交流。最终，他们下定了决心，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我们真的没有做什么，没有想要伤害他。是张文青让我们监视刘同乐，我们才不得不办的……”

　　“我只动了他的电脑，删了一份文件，这不算犯罪吧……”

　　“张文青让我们把于悦和她新男友的照片发在微博评论里……他说是这个女人害了刘同乐，刘同乐是因为受不了失恋才跳楼的……”

　　看来这位张“教授”，不但擅长城市规划，还精于人心的规划与算计。是他将矛头引向了于悦，将刘同乐的死说成了为情所困的自杀。然后，他还在新闻报道里，冠冕堂皇地说些什么“加强心理建设，增强应对社会的能力”……

　　想到这里，司霖怒火中烧。他的眼神是那样冷酷，掺杂了鄙夷与愤怒：

　　“这样的屁话，你们也信？这样的鬼话，你们也能说得出口？”

　　这一声声反问，像是铁锤一般，锤到了男生们的心里，让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其中的一人，他是刘同乐的室友，才掀了掀嘴皮子，小小声地回应道：

　　“我们是不信……但……我们想信啊。”

　　他们又何尝不知道，这是屁话，是鬼话？但是，唯有相信这样的屁话和鬼话，才能减轻他们的负罪感。

　　夜风拂过，吹动校园里的树林，叶片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轻声低语一般，如泣如诉。

　　夜灯之下，摄像机静静地录制着。它将学生们畏缩的表情，收进了记忆卡里，也将司霖那冷峻的背影，记录在了镜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