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次来到N大的网红咖啡馆，慕真真径直走向许愿墙，在一堆红彤彤的真心祝愿中，翻找出了那张惨绿的卡片。

　　主动买单的司霖，一边递来大杯拿铁，一边凑过头来，望向慕真真手里的许愿卡。

　　“怎么？你觉得这是刘同乐写的？”

　　慕真真接过咖啡，说了句“谢谢”，然后摆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在新闻采访里看见了他的导师，就是这个叫张文青的，对上了。”

　　“那又怎样？”司霖挑眉。

　　她总不能坦白说，自己能从文字上看出来，刘同乐是在撒谎。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她所掌握的信息，也只有这一条谎言而已，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找不出什么借口的慕真真，这次直接岔开了话题：

　　“我想去找这个张文青教授聊聊，问问他刘同乐的事情。”——问题的关键，应该就在他身上。

　　后半句话，慕真真给吞进了肚子里，毕竟她可没有什么完美的理由来进行解释。

　　没想到的是，在旁边煮咖啡的店员小哥，竟然也是个爱好八卦的热心人士。听到“刘同乐”的名字，他忍不住插嘴：

　　“就跳楼的那个是吧，他来过我们这里喝咖啡，总是愁眉苦脸的。”

　　“你见过他？”慕真真眼睛一亮，她将那张许愿卡亮给小哥看，“你知道这张卡片，他是什么时候写的吗？”

　　“我还真记得，”小哥八卦的劲儿上来了，神秘兮兮地说，“就在他大概三天前吧，这家伙来了，我印象特别深，他就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那边的电脑面前写东西，写了整整六个小时，连厕所都没去一趟！一直到我要关门下班，他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慕真真望向小哥所指示的地方，在木质长桌上，摆着一台公用电脑。不过现在，正有个漂亮妹子在用。

　　“然后第二天，”只听小哥接着说下去，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就听学生们说起，说他当天晚上就跳楼了。”

　　看来，刘同乐或许会在电脑里留下了什么信息。没等慕真真开口，司霖已经走了过去，轻轻地敲了敲木质桌面，引起了女孩的注意。

　　司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的交流，就让那妹子微笑起来，脸蛋泛起了桃花一般的粉红色。再然后，妹子笑着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把那台公用的电脑，让了出来。

　　慕真真和季薇对望一眼：原来长得帅，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估计是嫌公用电脑的鼠标和键盘脏，司霖抱着双手，给了慕真真一个“你来”的眼神。

　　没这么多讲究的慕真真，一屁股坐在电脑面前。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找些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刘同乐把这张卡片留在许愿墙上，似乎是想表达什么。他选择这里，或许会有他的理由。

　　并没有抱多少希望，但慕真真还是把硬盘里的每个分区，都给翻看了一遍，但却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存云盘里了，或者他发布在网上了？”季薇提问。

　　“你试试隐藏文件。”司霖也出谋划策。

　　慕真真首先点开了“显示隐藏文件”的选项，再度搜索了一遍全盘。果然，这一次有所发现，在系统的最后一个分区，跳出了一个名为“The Truth”的文件夹。

　　隐藏的文件夹。

　　鼠标快速双击，点开了文件夹，里面是一堆TXT文本，文件名都是乱码。慕真真按照存档时间进行了排列，发现它们都是星期二的下午到晚上撰写的。

　　而根据新闻报道，就在周二的晚上，刘同乐从研究生大楼天台，一跃而下。

　　慕真真点开了第一篇：

　　【我不知道谁能看见这篇文，但如果你看见了，请你救救我……】

　　红色的文字，真实而绝望。

　　那些片段的文字，没有任何的修饰，赤裸裸地呈现出刘同乐千疮百孔的内心。他的错字很多，语句也有些混乱，像是在惶恐与慌乱之中，写下了这些内容——

　　【我的论文，他说发不了，他会帮我修改。可是后来我发现，论文上了核心期刊，署名却只有他一个！】

　　【我的研究，我的所有成果，都被偷走了……】

　　【我请求同门师兄弟帮忙，大家一起揭发他，可是他们转头就告发了我！】

　　【他说如果我把这些事说出去，就不让我毕业……他还会通知所有的规划公司，让我做不了规划设计这行……】

　　【我已经研三了，我不能白读的……毕不了业，找不到工作，我要怎么活呢……】

　　【他说他有办法弄死我，真的吗……真的吗……】

　　【我被监视了，有人在盯着我。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没有人可以相信……】

　　【我确信有特工在监视我，他们要杀我……】

　　【救救我，不管你是谁，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一遍又一遍的求救，不断重复着“救救我”。

　　满屏的文字，呈现在慕真真的眼前，像是一片红色的血海。

　　杂乱的文档，或许正如刘同乐的内心一样，崩溃，疯狂。

　　通过这些文字，慕真真几乎可以想象出那样的画面——

　　刘同乐一个人坐在这里，对着这台电脑，惶恐地倾诉着内心所有的秘密。从白天到入夜，不停书写着的他，精神已经出现了问题，他觉得周围每一个人都在监视着他……

　　最后一篇乱码标题的文件，只有一行字：

　　【我累了。】

　　文件的保存时间，是周二晚上22：00，也是咖啡馆打烊的时间。

　　就在那一天的两个小时之后，被恐惧和疲惫吞噬的刘同乐，从研究生大楼29层的天台上，跳了下去。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进咖啡馆里。咖啡豆的香气，萦绕在空中。年轻的学生们，悠闲地坐在这里，谈笑风生，或是独自处理工作。

　　氛围是如此恬淡，温暖。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三天前，就在这里，有一位同学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他无声的求救：

　　救救我。

　　可惜，没有人看见，没有任何人拯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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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

　　看完了电脑上的隐藏文件，慕真真、司霖、季薇，全都陷入了沉默。

　　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让三个年轻人，沉重得无法呼吸。

　　过了许久，季薇忍不住用双手捶了桌子，恨声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导师？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在刘同乐的叙述中，一切苦难的根源，来源于他的指导老师张文青。

　　这个人，为了给自己贴金发表论文，盗取了刘同乐的研究成果，还想法设法地要挟自己的学生，最终害得刘同乐精神崩溃，自杀身亡。

　　季薇猛地抬起了头，纠结地望向自己的伙伴：“我想不通，他不能报警吗？可以报告给新闻媒体，公开张文青的罪行，向大众求助啊！”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刘同乐不能换一种方法解决问题。或许换一种方式，他就不会走上这条绝路。

　　季薇想不通，但慕真真却明白其中的原因。

　　在电脑文档里，那里的每一个字，都是红色的。

　　无论是否有道理，无论是否偏激，都是刘同乐内心最真实的控诉。

　　赤红如血。

　　慕真真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没有办法选择理智了……”

　　她再度抬起手，望着手上文字惨绿的卡片。

　　【祝张文青老师的论文发表成功，登上CSCD核心期刊。】

　　祝福是虚伪的，或许是为了躲避刘同乐内心认定的那些敌人，那些所谓的“特工”和“监视者”。可其中每一个字，每一条透露的信息，又何尝不是一种隐藏的暗号，一种绝望的求助呢？

　　精神已然混乱的刘同乐，已经不敢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在张文青“叫兽”的打击之下，在同窗同学的背叛之中，他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假想成了加害者。

　　绝望的他，究竟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张祝愿卡，寄希望于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希望他们能发现自己的秘密呢？

　　这个问题，慕真真无法回答。

　　然而，有一个结论，此时此刻，她却异常得清晰：

　　“刘同乐没有能够公开自己的遭遇……”

　　慕真真顿了一顿，没有把话说完，她抬起头，望向自己的伙伴们，眼里闪烁着别样的华光：

　　“但我们可以。”

　　“我们可以。”

　　与她异口同声的，是与她完全称不上“熟悉”的当红偶像。司霖那双仿佛蕴藏着星辰的眼睛里，闪耀着同样坚定的光芒。

　　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个人都是一愣，继而偏移了视线，望向对方的面容。

　　视线，相遇了。

　　站在旁边的季薇，被迫卷入这种“四目相对，一片电光”的氛围中。她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肩膀，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