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麦黄2

　　一顿饭的工夫，这场白雨停了。

　　烟消云散后，火辣的太阳又开始炙烤着大地，不过雨后的空气又闷又潮，奶奶便催促着大家去场里，拾掇那剩下的一片狼藉。

　　场今天是碾不成了，要把麦草抖着晒干，搭成草落，空场让好好晒晒，干透了明天继续上场。

　　剩下的时间和场里无关了，只和自己的心情有关……

　　王毛毛生长在山村，她首先是农民的孩子，大山里的一切养育了她，也培养了她坚韧不拔的品质。

　　毛毛虽然还是个女娃娃，但她注定与众不同，奶奶教会了她求学上进的知识，更教会了她求得生存的本领。

　　鸡，不知道叫了几遍。

　　“抓紧，起来！”

　　姚香秀对着阳坡房子，喊叫着儿子春生，已经好几遍了。

　　她已经起来了，身上披着棉衣，盘着腿坐在炕沿上，冲着院子里喊着。

　　睡在奶奶身边的王毛毛半睡半醒，眼睛还眯着，好像天还很黑啊，什么都看不见。

　　“奶奶，你起来了？”

　　毛毛睡眼惺忪地问道。

　　奶奶一声不吭地下了炕，走向了院子。

　　毛毛听见大门口草料房的门开了，一会儿黑骡子圈里有了响声，骡子发出了两声欢快的叫声，她知道奶奶在给牲口喂料。

　　其实半夜里，奶奶已经喂过一次了。

　　奶奶对这头骡子分外上心，伺候得无微不至，毛毛知道，健壮的黑骡子对家人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靠土地吃饭的农人，如果没有牲畜干活，那将是不可想象的。

　　听说这头黑骡子是农业包产到户后，分到家里的，当时，是大伯抓的阄，队里的牲口棚里，数这头黑骡子最健壮。

　　奶奶乐得合不拢嘴，一把把春生扶到骡子背上，母子二人便神气十足地回来了……

　　春生起床后，只听见阳坡房门被摔得“啪！”的一声响，嘴里还不时地嘟嘟囔囔的。

　　也难怪，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天不亮就爬起来，谁都带气。

　　春生一声不吭地忙着拾掇农具----今天的任务是去山里“压粪”。

　　农历十一月的天气，山顶上已经积上了雪，要让骡子驮着一麻袋肥料上到山顶，一来一回要半天的时间。

　　当然，这是全家人最重要的活计，大家都要出力。

　　全家人很快都起来了，开始分头忙碌起来。

　　大婶、二婶，还有姑姑春桃在厨房里点火做饭，石头和妮子把火盆端到炕沿上，给奶奶生火熬茶。

　　奶奶已经养成了喝茯茶的习惯，这种饮茶的习惯一般的农人都有，只是奶奶家的情况特殊，她享受着“爷爷”才能有的待遇。

　　据说喝了茯茶，人一天就有精神，才能干动农活。

　　奶奶美滋滋地啜吸着茶，是种享受。

　　但早上生火是件苦恼的事，尤其是冷冻寒天的日子，从暖炕上爬起来，要走到外面拾柴生火，是何等得不情愿啊！

　　家里要按长幼尊卑的顺序喝茶，先是奶奶，然后是大伯和二叔。

　　给奶奶及叔伯们生火熬茶，是伴随着家里所有人童年的一项任务……

　　毛毛生着火，伴随着呛人的烟火，将一个早已是烟熏火燎的黑茶罐，放在了柴火上，认真地开始熬茶。

　　她慢慢地体会到了这里面的乐趣，多年后回想起来，心里依旧是暖暖的。

　　奶奶喝茶不是为了解渴，茶汁很浓，当然也很苦，奶奶喝了一辈子，除了提精神，据说还能治疗奶奶的心脏病。

　　奶奶喝完了茶，将茶罐里喝败的茶叶倒了，然后让两个后生再续着喝。

　　春生虽然起了个大早，心里一直不痛快，可一见到温暖的火盆和仍留有茶香的茶罐后，人马上就来了精神。

　　“哥，你先给自己下茶！”

　　春水性格内向，他主动礼让着兄长。

　　春生当然也不客气，给茶罐里抓了一大把茶叶，仅仅添了一点水。

　　这样熬出来的茶水，汤汁非常浓，味道可想而知，苦得难以下咽，一般人绝对喝不下去。

　　然而越是这样的茶汁，农人喝了，才越发的有劲，干起活来就能充满了体力。

　　毛毛曾经偷着喝过剩下的茶汤，她竟然有种“中毒”的感觉，躺在炕上睡了整整一天，才缓过神来……

　　喝完茶，吃早饭是必须的。

　　在农忙的时候，中午一般都吃不上饭，地里干活的人，通常都带着凉开水和馍馍，当然有时候也只有凉水。

　　今天要上山顶，那是离家里最远的地。

　　奶奶取出了几个攒下的鸡蛋，让婶子打到了大黑锅里，近十口子人要吃饭，只能把鸡蛋打得花花的。

　　上房里，奶奶盘腿坐在炕中央，面前摆着炕桌。

　　春生和春水也上炕坐着吃饭，他俩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上炕吃饭从来都是彰显身份和地位的事情。

　　其他人围坐在炕沿上，坐不下的就端着碗，站着吃。

　　这时候，没有人说话，都低着头吃着自己的，毛毛注意到：

　　大伯碗里的鸡蛋花花最多，二叔的次之，其他人碗里清亮亮的，能照见影子。

　　就这，奶奶和婶子们根本就没端碗。

　　奶奶虽然对两个叔伯很严厉，但她知道，在儿子们要出山干重活时，必须把家里仅有的食物留给他俩吃。

　　这是一个阅尽沧桑的老母亲，对孩子们最深沉的爱和温暖。

　　这顿饭吃得很快，因为大家都有任务。

　　石头和妮子每人提着一个布袋子，那是书包，唯一不同的是妮子的是碎花布的，石头的是青布缝的。

　　两个人匆匆去上学，大伯和二叔也已经拾掇停当了。

　　奶奶和姑姑把骡子牵到大门口，春生把一袋子粪扛到骡子背上，春水挑着自己亲手用树枝编的篮子，顺手攥着一把铁锨，跟在骡子后头。

　　天还没亮。

　　奶奶虽然看不见人了，但总是在听不见骡子的啼声后，才转身回到屋子里。

　　两位婶子已经在厨房里洗洗涮涮，接下来屋里屋外，猪圈鸡舍，鸡毛蒜皮的事会缠磨她俩一整天。

　　全家的人都有事干了，只剩下了王毛毛，她虽然干不动农活，但也渴望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