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活着

　　邵建军在家中等得那叫一个坐立难安，他又想着，姜源是个温和的人，想来和邵凌霜也不会有什么不愉快，他把能尽的人事都做了，剩下的也就是看那两人的天命了。

　　邵凌霜开门的那一瞬间，邵建军基本上是一瞬间冲出来的，他伸出脑袋看了看外面，没有半个人影，他又打量了一眼邵凌霜，心中一沉。

　　“怎么这么早就回了？”邵建军试探着问道。

　　“人没到。”邵凌霜言简意赅地说道，她放下包，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大杯，才看着邵建军道，“爸，你要求的事情，我是真的做到了，以后你千万别拿这件事再烦我了。”

　　“人没到？”

　　邵建军懵了，他寻思着，姜源从来都不是会爽约的人啊！可他自己养的女儿他也清楚，邵凌霜一贯也不是喜欢撒谎的人。

　　邵建军快速说道：“你等我一下。”

　　邵凌霜知道他要干嘛，让邵建军死心也好，她就默然不语了。

　　邵建军快速冲进了房间，拨了姜源的手机号。

　　“关机了？”邵建军有些疑惑，心中并没有怀疑姜源，但是却有些替姜源担心起来。

　　何况，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到底应该怎么向他闺女交待。

　　姜源在派出所。

　　妇女穿着一件洗得有些松垮的衬衣，正低头抹着眼泪，旁边坐着一个神情呆滞的二十出头的姑娘。

　　姜源跟着妇女一起走进了审讯室，审讯室的灯光有些暗，空间也很是局促，姜源挨着妇女坐下，心中尚且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吗？一定要这样做？”警察问道。

　　妇女愣了一下，眸光黯淡了下来：“我就这么一个孩子。”

　　她说完，紧紧地捏住了审讯桌上的那根笔，又重复了一次：“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她说完，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姜源拍了拍她的后背，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审讯期间姜源是不能在场的，但郑月坚持姜源不到他绝不开口，所以这才有了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那你也不能遗弃自己的亲生女儿啊！你就不怕她在外面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警察质问道。

　　郑月仿佛被戳到了什么一样，她睁大眼睛看着警察，又低了了头，脸都被遮挡在了被散落的头发之中，她紧紧地握住的拳，语音间还是带着轻微的颤音：“我真的没办法啊！我没办法。”

　　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拉住了姜源的衣摆：“姜老师，我家的情况你最清楚了，你帮我和他们说说好不好。”

　　姜源这才明白过来，他微微一怔之后，才说道：“郑阿姨家，的确不容易。”

　　“不容易也不能扔自己的孩子！”警察有些生气。

　　“我……”郑月鼓起勇气抬起脸，她直直地看着警察，“同志，您家里有孩子吗？”

　　警察看了一眼郑月，还是点了点头。

　　“那您家有亲戚是像我女儿那样的孩子吗？”郑月又问道。

　　郑月的神色凄凉起来：“我丈夫过世的时候，都还在跟我说，他要走了，我们娘俩怎么办！他不放心啊！”

　　“可我能怎么办？”郑月的牙关微微发颤，她伸出两个手指头来，“她二十岁了，二十岁了，至今什么都不知道，我生病了，她没法作为我的家属在签字，将来我死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去照顾自己。”

　　郑月说着，再次哽咽起来：“我照顾了她二十年，二十年啊！她是我身上的肉，我也舍不得扔啊！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别人都说绝症可以拖垮一个家庭，她不是绝症，但是这些年，我宁可她是绝症！”

　　郑月的声音很轻很轻，姜源却犹如被重击了一样，他看了一眼审问的警官：“郑阿姨的女儿是孤独症，这种病不仅是产检检测不出来，现在也治不了，就算再过二十年，她也会是这个样子，并且每个月还需要吃药来进行治疗。”

　　警察脸上的神情松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总有办法的，不是吗？”

　　“我真的太累了。”郑月摇了摇头，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一般，“我走不下去了。”

　　“警察同志，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向您说明一下情况，郑阿姨前阵子检查出了糖尿病，这个病虽然也不致命，但是也要一直做透析，我是咱们这片的特殊人群救助协会的会长，原本郑阿姨的情况我也有了解，本来我们也是在商讨怎么解决，可是没想到……”姜源有些失落，他黯然道，“如果当初我更关心一点郑阿姨，她也应该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你别这么说。”郑月焦急说道，她轻轻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姜源一眼，“这些年我们母女都是你在帮衬，我看着你总觉得过意不去，我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光明的，永远在黑暗中像臭虫一样爬行，谁都救不了我们了，我只是认清现实了，但小姜，我还是谢谢你。”

　　郑月擦掉了眼泪，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我是看着福利院的人把她带回去了，我才走的，警察同志，我的确违法了，不管你们怎么判，我都认。”

　　警察没想到郑月竟然这么容易就认了，他点了点头，迟疑地看了一眼郑月，还是道：“那你签个字，等下就跟着我们的人去看守所，等待检方候审吧！”

　　他说完，又赶紧补充道：“但你这个情况特殊，你放心，我们也会如实陈述你的情况的，到时候，检方可能酌情考量。”

　　“我能跟小姜说几句话吗？”郑月问道。

　　警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站起了身，替郑月带上了审讯室的门。

　　“我其实是真的怕我见不到你，没时间跟你交代后面的事了。”郑月看着姜源一笑，这笑意当中，却带着眸光中的闪闪泪花。

　　“郑阿姨，我会替您找律师的，您放心，您和希希早晚都可以再团圆的。”姜源安慰她道。

　　郑月却摇了摇头：“小姜，我的病，我也没钱治，希希有政府管，我也放心，我觉得我这一生从来都没做什么错事，这件事情也是，你们都是好人，我绝不能也拖累着你们。”

　　“我从前，给她取名叫希希，是我真的希望，她会是我的希望。”她说着，眸光又坚定起来，“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把她的后半生安排好了，小姜，以后还是麻烦你，有空的时候，去看看她。”

　　她见姜源没答话，紧紧地抓住了姜源的手：“成吗？”

　　“郑阿姨，您的病大家会一起想办法的，希希一定是得您自己亲自照顾。”姜源坚定地说道，他诚挚地看着郑月，“郑阿姨，有些疾病，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但有的时候，人也可以尝试着，让您明明在黑暗当中，但却觉得不那么寒冷，这也是我们这些人还在坚持的原因，因为还活着，在黑暗里也要活着。”

　　郑月笑了，这一次笑却是由衷的，她摇了摇头：“我真是不如你活得明白啊！”

　　姜源听她这样说了，就知道她不会放弃希望了，姜源松了一口气。

　　郑月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警察同志们应该等急了，我也不能再让人家为难。

　　姜源点了点头，他握住了门把手，准备开门。

　　郑月一把捏住了他的胳膊：“小姜，等一下麻烦你照料一下希希，希希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她也知道亲近的人，也知道我是她的妈妈，我不想看着她……”

　　郑月有些说不下去了。

　　“您放心。”姜源说道。

　　姜源打开了门，他侧身看着郑月走了出去，这才跟在了郑月的身后。

　　郑月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在等待她的警察：“替我对希希说声对不起，是妈妈没用。”

　　郑月说完，快速地转过了头去，姜源只能看到她的肩膀微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