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黎樱脱掉厚外套、摘掉口罩,消毒后放在窗口吹风。
防护物资稀缺,口罩都是消毒后继续使用。接着,她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全部消毒,洗了30分钟以上的热水澡,换上钟啸杨送来的干净衣服,再把自己刚才走过的地方全部消毒一遍。
疲惫的躺在床上,黎樱翻来覆去却睡不着了。突如其来的两声咳嗽更让她瞬间清醒。
“突然咳嗽,是咽炎么?我不会感染了吧?应该不会,即使感染了,好好治疗,应该没事的,要不明天拍个片子看看?”
“我可千万别有事,要不然老妈一个人怎么办?”
辗转反侧,黎樱掏出手机,看到了大家的留言。
物资在路上,妈妈一切安好,家里吃的用的都有。
她在一线战斗的同时,她的战友们也在用他们的方式守护着她,不仅仅是他们,此刻的中国人是万众一心。
点开钟啸杨的对话框,黎樱想说句谢谢。
突如其来的电话让黎樱方寸大乱。
“心跳呼吸骤停,心室颤动,需要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
“持续胸外按压,除颤!快!”
“200J一次!”
“没有变化!”
“240J一次!”
“还是没有变化!”
“300J一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心电波却始终是一条直线。
黎樱不知疲倦的进行着着胸外按压,直到同事拉住了她。
“四十分钟了,宣布死亡时间吧。”
黎樱看着肖主任没有生机的脸,颓然倒在了地上。
不可能的,昨天肖主任还通过视频笑嘻嘻地给他们加油打气,说领导组已经到了武汉,物资问题马上就能解决,其他城市的医护人员也在支援的路上了。
还说他看了自己的CT片,感染部分很小,很快就能吸收。
还说等痊愈了,他会立刻回来战斗,看着他们不让他们偷懒。
可是现在,肖主任死了,那个大家都爱的老黄牛死了。
无论何时碰见他,黎樱总会喊他一句主任好,他就赶紧弯下腰,笑盈盈的回应。
无论何时找他加造影,加激光,他从不拒绝。
年轻医生碰到疑难病例总喜欢带着病人去找他,他来者不拒。
对眼科有着强烈兴趣,黎樱没事时总喜欢晃到造影室,跟他一起看片子,讨论,向他学习。每次临走时,跟他说肖主任我走了,他还跟黎樱说一声,你辛苦了!
科室业务学习,他作为退休的老主任总是积极参加。分发盒饭,他从不主动来拿,总怕年轻人不够,都是他们主动拿给他,他蹲在一旁默默地吃……
68岁的肖主任本应该安享晚年,儿孙绕前。他却说自己经历过非典,抗疫经验丰富,还有用,低调的回到一线……
心乱如麻,到现在,医院的四楼五楼所有的病房都住满了本院的医护人员,差不多有五十多个,黎樱他们戏称这两层楼是“职工之家”,未曾想,疫情会发展的如此迅速。
20年,可以重新开局么?
恐惧和心痛席卷了黎樱整个人。
经过钟啸杨和许少杰俩人一天的努力,一个100多人的微信互助群成功建立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钟啸杨他们只是在送餐之余顺路接送一下刚下班的护士。没想到接下来的用车需求持续不断,几乎都是医护人员。
宿舍不够用,酒店不开门,他们只能回家。
巨大的需求量,钟啸杨和许少杰两个人一辆汽车一辆电瓶车根本就忙不过来。钟啸杨想了想,把医院需要用车的信息往其他的群里发送,并开始招募志愿者。
出乎二人的意料,报名的人很多。许少杰欣喜若狂,钟啸杨却很冷静地拒绝了很多人。
许少杰不解,钟啸杨告诉他选人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必须一个人住。
你过来送医护人员做的是好事,万一你没有办法避免的情况下感染了,家里人就会遭殃。如果出去再感染其他人,这就违背了他们的初心。
许少杰点点头,短暂的相处中,他已经发现了退伍兵出身的钟啸杨有着强大的统筹能力,心甘情愿听从他的指挥。二人迅速的筛选出符合要求的志愿者,排好了计划表。一些人负责医护人员的接送,一些人则负责采购送货的工作。至于他俩,带着点小私心,钟啸杨把自己安排负责中心医院,樱花妹的医院。
忙碌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已是夜幕。
蹲在街边花坛上,钟啸杨和许少杰吸溜吸溜的吃着他们今天的第一顿饭——泡面。
钟啸杨的电话响了,来电是樱花妹。钟啸杨赶忙接了起来。
电话里,樱花妹无助的哭着,声音既绝望又疲惫。钟啸杨从未见樱花妹这样过。一直以来,这个软萌的妹子都是积极又阳光,好像什么困难都打不到一样。
对樱花妹来说,这个肖主任应该是一位很重要的人吧。
钟啸杨切换到视频通话,让许少杰举着手机,自己则推后三步。
“现在我见不到你,但是我可以拥抱你。来,像我一样做。”
视频里,钟啸杨举起胳膊,双手环十,紧紧抱住了自己,樱花妹学着他的动作。
“接着用力,然后拍拍自己。对,就这样!现在,感受到温暖了么?”
钟啸杨的眼睛很亮,樱花妹用力的点点头。
“先凑合一下,等疫情结束了,如果你还需要,我…我……”
“我需要!”
不等钟啸杨说完,樱花妹抢着说了出来,说完二人都羞红了脸。许少杰则大喊好撑,吃狗粮吃撑了!
樱花妹这才注意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忙挂断了视频。
“一啸,谢谢你给我力量!谢谢!”
发完这条信息,樱花妹站起来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走到窗口拿起防护服。
肖主任,从现在起我会连您那份一起努力!
无人的街头,一辆黑色的轿车孤零零的停在那里。张国强靠在车头上,满眼尽是疲惫。
三十,他是在车上过的。原因很简单,他被老婆王小曼从丈母娘家赶了出来。
不是因为他失业三个月找不到工作,也不是以为因为他打肿脸充胖子刷爆信用卡买了一大堆年货回娘家撑面子。
而是因为他给租车公司打电话商量减免租金的时候,被王小曼听到了。
王小曼像一只炸了毛的母鸡,疯狂地将一桌年夜饭掀翻在地,指着张国强的脸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我真是瞎了眼才跟你结婚!我上辈子这是遭了什么孽啊!”
王小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点面子也给他留。他倒也不怪王小曼,谁让这几个月的房贷社保都是王小曼承担的呢?
不赚钱的人是没有说话的底气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也不例外。
让张国强难过的是他十二岁的儿子,老婆吵着离婚。张博然竟然义无反顾的选择跟他妈妈,简直是把他爹当成空气。
为了多赚点钱,张国强选择了长期外派,错过了孩子长大的整个过程。儿子自然和他不亲。如果真的离了婚,他倒真成了孤家寡人,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
张国强叹了口气,习惯性的去摸烟,才发现地上一堆烟头,烟盒里也只剩下最后一根。
“大哥,您能送我去趟金银潭医院么?到附近就行,不用到门口!”
女孩说的小心翼翼,应该是被拒绝很多次了。
这时候还去医院?不会是感染者吧?
张国强警惕着盯着苹果脸的年轻女孩,女孩掏出护士证表明她是从外地赶回来上岗的护士,张国强将刚刚点燃的烟掐灭小心放回烟盒。
“上车!走!”
离医院还有五百米的距离,女孩坚持要下车,说医院现在是高风险场所,不能让张国强冒险。
下车前,女孩塞钱给张国强,他却执意不肯要钱。
“你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人的!我要钱还能算个人么?”
几番推搡不成,女孩只好鞠躬道谢匆匆跑进了医院。
送别了小护士,张国强觉得胸膛里有一股血在燃烧,年轻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也才三十多岁,正值奋斗的年纪,怎么就能被生活压垮了腰。
战队群里,一片丹心在搞防护物资,仰天一啸在招募志愿者接送医护人员,樱花妹更是战斗在一线。他呢?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就这么呆着?
他将做志愿者的想法告诉了王小曼。王小曼又炸了毛,嚎啕大哭响彻楼道。
“张国强!你就不是个人!我跟你讲,你要是敢去,不等你死我就找野男人去!”
王小曼刀子嘴豆腐心,这么说是在乎他。话虽难听,张国强心里却乐开了花。
让张国强吃惊的是儿子的表现。昨天还誓死保护他妈的张博然同学竟然严肃批评了王小曼,说她觉悟低境界差,并自告奋勇地表示他愿意给张国强送饭。
“老张同志,你真爷们儿,我为你骄傲!”
看着儿子伸出的大拇指,张国强鼻子有点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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