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临终托愿

　　冬日，南京城内天色阴沉，狂风怒号着。

　　苏家老宅就在通济门外的扇骨营上，这是一幢两进式的院落。墙壁斑驳中透出岁月久远的沧桑古旧，一如屋前的那株虬曲黑枯的老树。

　　苏家正房中，站满了人。苏正业躺在梨花精雕的木床上，一双混浊的眼睛不时地望向门口，他已经瘦得脱了型，两只眼睛深深凹陷了下去，已然油枯灯尽，气若游丝。

　　长子苏永年和次子苏永安就站在父亲床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两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哀戚感。

　　年纪最大的三叔公几次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轻嗑了一声，最后还是走到床前，低下头对苏正业说道：“正业啊，人都到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就说吧。”三叔公说话时又扫了一眼屋内的人，该来的都来了，长房长孙苏益名也早就来了。

　　“正业啊，益名早就来了，你有事就说吧。我们都听着呢。”三叔公再次劝说道。

　　苏正业两眼仍然望着门口，在等一个人。三叔公说的话，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到底在等谁呢？益名在这儿呢。”三叔公不由地叹息了一声。

　　苏益名听到三叔公的话，一米七五的个子一下变成了一米八，他伸长了脖子望着祖父苏正业，那张长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只是祖父苏正业的目光始终望着门口。

　　苏益名只得低下了头，脸上带着沮丧之色，“我到底哪里不好了？我明明是男的—”他小声嘀咕了句。

　　“二哥，馨月到底啥时能到？就差她没来了。”众人都等急了，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

　　苏永安转头看向问话的堂弟，“快了，说是路上堵车。”

　　“这也太迟了吧。”有人跟着说了声，苏永安没再搭话，他双眼直直地看向父亲苏正业，内心的悲伤快要让他窒息了。他双眼通红，也跟着看向门口。

　　一位穿着杏色大衣的长发女孩风风火火地朝门口冲了进来。苏正业的眼睛一亮，一刹那间又暗淡了下去。他动了动手指，苏永年立马上前，低头问道：“爸，你想说什么？”苏正业没有看他，手微微抬起，指着前方。

　　“快跪下。”苏永安对着冲进来的苏馨月喝道。

　　苏馨月停住了脚步，明显愣了一下，高挺小巧的鼻梁上冒着汗珠，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两朵红晕。她闻声跪在了祖父苏正业面前，哽咽地说道：“爷爷，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正业的右手握成了拳，又慢慢松了开来。苏永安上前，凑到他的耳边问道：“爸，你真的决定了吗？”苏正业慢慢转头看向了他，那双混浊的双眼中露出一道精光，一晃而散。他又动了动右手，苏永安看到父亲苏正业的手中握着一卷发黄的绢书。

　　他伸手拿起这卷绢书，看到父亲苏正业朝他点了点头。苏永安站在苏馨月面前，打开绢书念道：“遵父亲所托，将扇谱传到你手上，你是苏家第一百六十八代扇庄掌门人。从今往后，你得誓必将扇庄重建，将折扇这门手艺传承下去。”

　　“慢着，二弟。爸说要将扇庄传给馨月，而不是益名吗？你是不是弄错了，益名可是长孙，不传给他传给谁。”苏永年出声质疑着。

　　“大哥，这是爸的意思。我也不想这样。你以为扇庄还是以前的扇庄吗，可是爸的意思我只有遵从的份。”苏永安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既然是爸的意思，我作为大哥，也只能听从，不敢有丝豪违拗之意。”

　　“呜呜呜……爷爷，我到底哪里不好？”一声悲怆的哭声响起，苏益名大哭起来，边哭边控诉着爷爷苏正业的决定。

　　苏馨月伸出双手接过扇谱，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爷爷……为何是我？……这……这……是……为何？”她一脸悲伤，夹杂着说不出的痛苦，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啊……爷爷，你怎么……就看不到我呢？”苏益名大声哭诉着。苏永年瞪了苏益名一眼，苏益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继续哭闹着。

　　三叔公走了过来，看着苏正业语重心长地说道：“正业啊，你真想好了，传女不传男吗？益名毕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馨月到底是女孩，早晚是要嫁人的，她是留不住的。”

　　苏正业眼睛慢慢停在三叔公的脸上，直直地看着他。三叔公和苏正业对视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想当年我们祖上也曾辉煌过，如今扇业落到这个地步，也只有你一直放不下，其他的族人早就各奔前程了。你既然做好了决定，我也不再说什么，我相信你的选择。”三叔公边说边摇了摇头。

　　苏正业的右手动了三下，苏永安看了一眼父亲，再次看向苏馨月：“月儿，你得当着众位同族的面发誓，今生无论如何你都得用心把扇业继续传承下去，此生不悔！”

　　苏馨月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父亲和祖父，她想不到都这个年代了，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她知道家规一向严厉，小时侯她就看到过爷爷那大家长的余威仍在。只要祖父决定的事，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她又看了祖父一眼，这个垂垂危矣的老人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族扇业复兴的事。苏家也因为有这样的继承者，才能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想到这里，她的泪水又哗哗流了下来，她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由不得她自己来决定，从此就要踏上一条艰难无比的未知路。她没有办法开口拒绝，她知道祖父已经尽力了。在半月前祖父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时，还一家一家去找寻扇庄曾经的老人，那时他已要拄着拐杖走路。

　　还是在这间屋，祖父当时把她叫了回来，和她说起这件事，她当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没想到，祖父还是没有死心，终究还是选择了她。

　　“爷爷……爷爷……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苏馨月大声哭喊着，种种情绪瞬间朝她袭来，压在她心头沉甸甸的。

　　苏正业突然睁开了双眼，一只手伸向苏馨月，苏馨月跪步上前，握住了祖父的手。这只手已经干枯，苏馨月顿时悲从中来，苏正业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苏馨月，他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苏馨月哭着保证道：“爷爷，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

　　他朝她看了最后一眼，眼神中带着无限期盼，他慢慢松开了手，手臂下垂，永远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