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我再怎么冷言冷语地赶江鹤棣走,他也不肯离开香城,坚决要留下来照顾我。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怕二人再打起来,我只好让楚烟洲先回江都待几天,这些日子他一直陪着我在香城治病,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耽误了。
楚烟洲不想我为难,决定暂时离开几天。
走之前他再三叮嘱我,如果江鹤棣要离开,让我提前给他打电话,到时他马上赶过来,说我现在这副样子,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
这个男人,总是三言两语就能感动人心。
之前楚烟洲白天在这里照顾我,晚上顾忌男女有别,会回酒店住。
江鹤棣却连那层顾忌都没有,晚上直接住在病房里,美其名曰说是担心我晚上会害怕。
我暗自觉得好笑,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以前我住在空旷的棣园里,天天独守空房,夜里再怕,他也从不担心我,离了婚反而开始担心我了。
江鹤棣来的第二天给我换了个大的VIP病房,有单独厨房,独立卫生间,病床也比之前的宽大,甚至还有陪护人员睡的床。
夜里他就睡在那张陪护的床上,半夜里我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睡不着时,我还像以前那样,就着月色痴迷地打量他的睡容。
睡着后的江鹤棣褪去了白天的清冷桀骜,变得平和从容了些,甚至带了点点儒雅温柔的味道。
两年了,他除了比初见时多了些成熟沉敛的气质,岁月仿佛在他身上没留下任何印记。
明明比我还要大个好几岁,眼角却一丝皱纹都没有,皮肤也平滑得连细小毛孔都看不见。
这两年我却迅速成熟起来,婚后没多久就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面容渐渐变得端庄,眼睛里也有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寂与落寞。
回想起婚后那两年,为了能配得上江鹤棣,我私下做了多少努力啊,除了用心讨好他,照料他,还努力去学习厨艺,塑造形体,甚至学习插花与礼仪,听高雅音乐。
想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得优雅温婉,知书达理,像个大家闺秀,既能出得厅堂,又能入得厨房。
可江鹤棣却很少带我出席各种场合,甚至连带我回他父母亲的那个江府的次数都极少,只带我回了几次江家老宅,还是江老太一再要求的情况下,他才勉强带我回去的。
无底我怎样努力,他还是打心眼里觉得我配不上他吧。
一想到这些,我就意难平。
佟梨第二天打来电话,对我说江鹤棣找到她,让她说出我的下落。
她想着我一直深爱着江鹤棣,说不定有江鹤棣陪在身边,我的病会好得快些,就告诉了他我所在医院的地址。
我知道佟梨是我为好,她也是一番好心。
江鹤棣说到做到,真的照顾起我的饮食起居来,许是记起之前我对他的好了。
担心自己一个大男人照料不好我,甚至花高价请了一个营养师专门给我做营养餐。
这天一大清早,江鹤棣去超市买了食材和配料,说是要亲自下厨给我做一道“上汤白菜”,那是我以前经常做给他吃的。
他在厨房忙乎了一上午,成品端出来后,白菜做成莲花瓣状,晶莹剔透,汤汁飘出鲜香的香气,看起来味道应该不错。
江鹤棣自小就比常人智商高,只要用心去做一件事,很容易会做得很好。
我在他期许的目光下,端起碗尝了一小口汤,却很快地吐出来。
不是汤不好喝,是我的食欲和胃被化疗折腾坏了,吃什么吐什么,之前习惯了楚烟洲帮我做的糊状食物,忽然换了种食物,胃一时无法适应。
江鹤棣眉头蹙了起来,似是对我的反应不满。
我只好端起碗,将汤硬灌了进去,胃部又是一阵不适,但我努力忍着,不想让江鹤棣再失望。
接下来的几天,江鹤棣与我朝夕相处,一向有着洁癖的他居然也慢慢适应了我周身弥漫的药味,还有我时不时的呕吐。
为表诚意,大事小事任何琐碎的事他都会亲力亲为,为我做饭端茶倒水,开药打针等,就像以前我照顾他那样地来照顾我。
真像还债一样。
到了晚上,他甚至还会抱着我去浴室,要亲自帮我洗澡,完全不管我乐不乐意。
他和楚烟洲最大的不同就是,楚烟洲事事会顺着我的心意,我不想做的,他绝对不会强求我。
而江鹤棣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事,他觉得他亲自帮我洗澡,我一定会感动,其实感动的只是他自己。
我不习惯在男人面前洗澡,哪怕是曾经的丈夫也不行,可江鹤棣执意要做。
我抗拒不了,只好顺从,其实心里难堪死了。
因为现在的我不比从前,化疗让我足足瘦了二十多斤,接近一米七零的身高,却只剩七十斤的体重。
这样的身体在没有衣服的掩饰下,只比一具骷髅稍微强一点儿。
我躺在浴缸里,看着自己细若伶仃的双腿飘在水里,有些尴尬,又有些感伤。
我现在还算什么女人?只是一具活着的躯壳罢了。
这也是我一直不想让江鹤棣知道我患癌的原因,女人在爱着的人面前总想维持一副完美的模样。
江鹤棣看向我的眼神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前的时候,他看到我不穿衣服只会产生男人本能的欲望,现在却有了复杂的内容,像是怜悯,还有不忍,甚至还有一些看不懂的东西。
悲悯过后,他长腿交叠,靠在浴缸边上,神色复杂地望着我,“做完这些治疗后,你应该就会好起来吧。”
好不好的,他肯定问过医生,这样问我,不过是求个心安。
我微微笑了笑,“会吧。”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癌症有个五年生存率,只要五年内不复发,我就能活下去。
要是复发,死路一条。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未完成的心愿,我来帮你完成。”江鹤棣伸出手掌缓缓握住我的手,眸光在浴室氤氲的热气下渐渐变得温柔起来。
这是打算还完债,好撤离的意思吗?
我小心地把头上的假发撩到浴缸边上,仰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我还有哪些未完成的心愿呢?
好像真有,还不只一个。
lo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