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次日，男生早早起床，能打招呼就打，不能打的，便留一张纸条，扔在还睡人的床上，走了。

　　金玉喜最后一个起床。起床时，只有周汉芳厉小丽在。

　　昨晚，厉小丽没回去，陪着大家。她同周汉芳挤在一起睡。

　　话题实在太广泛太开阔，以致周汉芳还没来得及将自已写的歌词拿出来给大家鉴赏。所以今天一早，想起来了，就先将昨天给陈鹏看过的歌词递给厉小丽，说，“小丽，陈鹏说了，假如你能谱，那更有意义。到时就说，无论歌词还是曲子，都是秀川中学高三一班同学创作的。那是我们高三一班的名气啊！”

　　厉小丽唱歌比华瑶差，但是，谱曲这一块，比华瑶专心专业。据说她九岁学五线谱。平时也哼哼不离口。上学时，谱过几首曲子，尽管不敢恭维，但是基础还是有。

　　厉小丽接过周汉芳递上的歌词，看了看，说，“别说还真有点炮火纷飞英雄气概呢！”

　　周汉芳说，“我不早对你说过吗？”

　　厉小丽反复看两遍，边看边哼着什么。哼了一会，她点头说，“莫急，让我好好琢磨琢磨。“

　　周汉芳说，“有把握吗？“

　　厉小丽说，“我说莫急唦！“

　　周汉芳说，“能在上学前谱出来吗？“

　　厉小丽说，“不好说。“

　　周汉芳说，“没关系，万一没，那我们就在电话里再告。“

　　厉小丽说，“我家买了台电脑。到时我从电脑里传给你。“

　　金玉喜说，“给我看，叽叽咕咕说什么。“

　　从卫生间出来，她刚才一直听周汉芳与厉小丽在讨论什么。

　　厉小丽说，“行，给她参谋参谋。“

　　周汉芳将歌词递给金玉喜说，“保密。还没作好，就全国都晓得了。“

　　金玉喜说，“你太高估我的传播能力。”

　　金玉喜接过纸页，看了看，沉吟说，“哎，可以，才女，这是你写的么？”

　　周汉芳说，“还说呢。”

　　金玉喜说，“我看行，你就行。你给小丽做啥子，对，让小丽谱曲是吧，也可以。”

　　厉小丽不快说，“什么也可以！小姐姐本身就是作曲家。”

　　金玉喜说，“莫吹。作出来再说。”

　　周汉芳说，“到时发你听。觉得好，立即在你所在的学校传播。”

　　金玉喜笑，点头。

　　周汉芳洗刷过，于是同金玉喜厉小丽告别。

　　昨晚已经同陈鹏告别过了，她告诉陈鹏，今天上午，她就回盘口镇去了。陈鹏尽管舍不得，但也无奈。见状，周汉芳又安慰他说，“放心，我后天就来报志愿。到时又见面。”

　　陈鹏才离开。

　　她知道往盘口镇班车是上午九点。于是加快步子朝停车处奔。

　　不错，排人正排队准备上车。

　　周汉芳赶紧过去买了张车票，然后排在最后。

　　这天往盘口镇人的蛮多，一辆车约四十个座位，都坐满了。

　　周汉芳上车后坐到最后第三个位子。

　　车子准点始发。

　　周汉芳坐在车上，忽然回想起昨晚的情景。可能他们成为同窗以来唯一的一次茶话聚集。

　　三十二个同学，除六个没到，其他都到了。

　　分别了，别说，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但大家有个共识，这就是，他们能在那场地震中躲过一劫，实在是上天对他们的眷顾。想起那些逝去甚至连遗体都没找到的同学老师，大家认为活着就是幸运，先别提上什么大学。

　　从秀川往盘口班车换了一辆崭新的班车。据说先前那几辆因为损坏都淘汰了。而这几辆是援建工作队援建的。什么都是援建——多好的祖国和同胞！

　　新车内散发着一股油漆的芳香。

　　周汉芳打量一下身边人，好像没一个人认识的。

　　于是，干脆闭上眼睛，让自已平静。

　　竟然发现那本散文集放在口袋里。

　　车子拐过一道山嘴。在弯道加快速度。

　　前头看到了一座木桥。地震中这座木桥被倒塌山体压垮，后来被救援部队挖开通道，重新安装了一座新桥。此刻他们经过的就是新桥。

　　其实在盘口镇住，谈不上环境优越。他们家之前租人家房子，每月要付一定租金，尽管不高，但是，寄人篱下，总要看房东眼色。然而坳上村实在太偏僻太静谧。至今他们的家，连电灯都没有。说出去别人都不信。

　　她没有睡意。只是想避开窗外的风景和车内纷扰的人群。她马上又想到明天填报志愿的事。无疑，清华北大，是肯定的，关键看人家录不录她。但她决定一定冲着这两个据说是中国最高的学府奔——不是说，人生能有几回博吗？

　　之前做梦没想过朝这样高的学府进发。但是，命运就这样。

　　她的分数，据说够，但不是国家对灾区考生的特殊照顾，估计要录取，还是有困难。

　　所以，才使她下决心报那两个大学。

　　接着，她想明天是否见到陈鹏后，是否领他回家去见母亲。

　　周汉芳认识陈鹏三年了，还没如此亲近，准确地说，是亲密，那如同甜乳般的吻，让她如醉如痴。是，听说接吻甜美，之前，陈鹏亲过她脸颊，仅仅是脸颊，让他嘴对嘴地送进自己喉舌，真是第一次。然而就是这第一次，让她开始有了少女最纯真的憧憬和依赖。

　　母亲至今不知道陈鹏的右腿被锯掉。心里就痉挛般发颤。母亲的胸襟她是了解的。之前，之喜欢和热待陈鹏，是因为陈鹏的腿没被锯，如今锯了，她甚至马上翻脸。母亲翻脸可以做出来。一旦翻脸，一让她难堪，二让陈鹏受不了。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之前，之所以竭力阻止陈鹏见母亲，就是这个原因。

　　然而，“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何况她昨天已经答应了陈鹏。

　　那么，她这次回去，是否要提前同母亲说呢？

　　然而，要开这个口，如何开呢？

　　她好头疼。

　　车子转过道弯，就看到一处山凹的塅田，在塅田最里端山脚，便是盘口镇。山东援建队援建工程，可以看到端倪。如镇政府的房子开始封顶。之前镇政府房子共有三层，这次听说要盖五层。还有爸爸工作过的食堂等，都将建好。

　　车子终于停在镇政府东头靠山脚的一块空地。

　　大家相继下车。

　　周汉芳最后一个下来，看看天空，天气晴朗。她想上镇政府临时办公区看看母亲，转而想，反正自已有钥匙。当她走过镇政府临时办公区时，又觉得要见一下，也许母亲会从镇政府食堂买饭菜。于是，来到镇政府临时办公区，进门就看到华兴山。华兴山现在是镇委书记兼（乡）镇长，非常忙。好像正在开会，出来小解，便说，“芳，你回来了？听说分数出来了，考了多少？”周汉芳干脆将成绩单给他看。华兴山看后，摇几下头，感慨说，“周师傅啊周师傅，你真是没看到这一天啊。你看，你女儿不止达到你当初的意愿，简直大大超过所有人想象啊，”

　　说着，他将成绩单还给周汉芳说，“这个成绩，是不是可以报清华北大？”

　　周汉芳说，“假如国家不给灾区考生加分照顾，估计很难。”

　　华兴山马上说，“志愿填报没？”

　　周汉芳说，“后天报。”

　　华兴山想到什么，“对，你爸给的银行卡还在这。你要，随时告诉我。”

　　周汉芳笑说，“等我录取通知下来。再要吧。”

　　华兴山点头说，“好！”

　　可能尿憋不住了，就快步往后门跑了。

　　周汉芳正想找母亲，就见母亲从政府板房的侧门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头帚。

　　她马上喊了声，“妈！”

　　母亲说，“你咋回来了呢？”

　　周汉芳说，“拿了成绩单，不回来呆那做啥子。”

　　母亲说，“考到了啵？”

　　周汉芳说，“什么叫考到了，考到了。”

　　母亲说，“考到了就好。这样，你先回去。我从食堂买饭菜去。你弟弟下课也回去。”

　　周汉芳说，“那我先回去了。”

　　回到家。环视一下，顿感无精打采。

　　政府给他们分了一间房。母亲睡床上，她和弟打地铺。当然，这是非常时期，虽然过渡，也觉得压抑。又不可能回坳上。坳上房屋虽然空在哪，但毕竟太远，而且久无人住，里头发霉。在坳上老家居住时，他们家是养猪养鸡的。可到了镇上，什么都没养。她曾多次对父亲说，“我们现在是城不像城，乡不像乡。”

　　没事干。她不由又拿出那首歌词看起来。

　　陈鹏和小丽都说不错。那就不错吧。

　　她对小丽的谱曲能力没把握，但是，抱有一线希望。

　　毕竟，小丽之前也谱过几首还像回事的歌。只是歌词内容太小众，没人注意。

　　忽然发现地铺上扔着弟弟的两件脏衣服，和母亲的一件脏衣服.就想，母亲可能没时间，于是捡起来，拿到后头，拿过塑料盆和洗衣粉，开始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