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纳了秋菊

　　夜凉如水，沈静婉醒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秋菊在窗边穿针引线的侧影，眉目恬淡，灯下别有一番难言的清丽。

　　“秋菊姐姐......”想起今晚的事，沈静婉压下眼里的猜疑，沙哑开口。

　　秋菊手里的针微微顿住，随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起来倒了杯温热的水递给沈静婉。

　　“五姑娘以后莫要这般冒险了。”秋菊一语双关，神情里带了几分难言的意味。

　　沈静婉闻言也懒得装柔弱了，和聪明人讲话总是省心些。

　　“不知秋菊姐姐今夜怎会来的那般凑巧。”

　　秋菊闻言莞尔，“姨娘们没了不打紧，可姑娘们都是丞相府的孩子。”

　　沈静婉了然，姨娘们就是被烧死了，李氏最多也就是被父亲冷落一段时间，毕竟李氏可是正妻，父亲再恼火也不敢拿这个事去休妻，除非他不想要仕途了，而姨娘们死了，可不就是解了李氏的心结么，挨一段时间的冷落算什么，总好过被妾室架空权力。

　　可如果孩子们都死了，她名义上可是嫡母，就不是那么轻轻揭过得事了。

　　“那么，姨娘们？”

　　秋菊眼里闪过一丝可惜，“倒都还好好的呢。”

　　沈静婉默然，金嬷嬷和秋菊猜到了西苑今晚一定有动静，早早地等着了，却不想会是走水。

　　诺大的宅子，处处都是心眼子，沈静婉心中越发坚定，纵使前方的路如此艰险，她也一定要，为了弟弟和自己，杀出一条前程来。

　　“秋菊姐姐为母亲这般操心，想来定是母亲为秋菊姐姐安排了良程。”

　　沈静婉捧着粗糙的水杯，这样的深夜，总是分外寂静，她都快想不起娘的样子了。

　　“五姑娘，这府里，多得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秋菊似乎也被沈静婉语气里的伤怀所动，不由得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却被李氏栓成了老姑娘。

　　沈静婉心中一惊，随即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

　　“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秋菊姐姐该早做打算才是。”

　　秋菊闻言神情一僵，随即敛下浮动的情绪，“奴婢不知五姑娘在说什么。”

　　“你如今的年纪，就是母亲把你放出去嫁人，也挑不好什么称心如意的，倒不如求个衣食无忧，也好过在外头累死累活。”沈静婉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异常的冷清，又带了几分让人不自觉去顺从的意味。“如今放眼整个府里，除了父亲，秋菊姐姐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外头的人不见得比父亲更稳妥。”

　　秋菊低下头，不再言语。

　　沈静婉也没有再说话，有些话差不多就可以了，人都是有贪念的，谁能放着舒服的日子不过去选苦日子，秋菊是个聪明人，她迟早会这么做的，她不过是推她一把罢了，至少，秋菊跟她没有利益冲突。

　　“秋菊姐姐在吗？”外头传来粗使丫鬟焦虑的音色。

　　沈静婉眼里闪过一丝暗色，父亲平日里心烦了最喜喝酒，今晚的事，想来他能去的只有书房。

　　“秋菊，有些机会，错过就没了。”

　　秋菊咬牙，不敢看沈静婉，垂着头退了出去。

　　外头的粗使丫鬟看到秋菊走出，松了一口气，“秋菊姐姐，主母在院子里发脾气呢！”

　　秋菊微微点头，并不意外，等她回到东苑里时，里头噼里啪啦的破碎声此起彼伏，在这深夜里异常的尖锐刺耳。

　　秋菊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谁知正巧李氏将茶杯掷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了秋菊的额头上。

　　“主母，莫要气恼，平白让西苑的人得意了去。”

　　秋菊的额头顿时开了一朵血花，可她顾不上疼痛，只能苦口婆心的劝。

　　李氏正要开口，外头的小厮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主母，老爷喝的酩酊大醉，吐得厉害，可要过去瞧一瞧？”

　　“呵，他何曾真的想看到我这张脸！”李氏从牙缝里冷冷的挤出一句，看了一眼狼狈的秋菊，心里烦躁，“秋菊，你去送醒酒汤，到底明日还要早朝，不能误事。”

　　“是，主母。”秋菊心中一动，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像沈静婉说的，像今晚这样好的机会，却是不会有第二次的。

　　待秋菊端着醒酒汤走进书房，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沈丞相一把抱住，丢在了榻上。

　　次日清晨，李氏刚睡醒，便发觉金嬷嬷的脸色十分难看，“这是怎么了？”

　　金嬷嬷一番话到了嘴边，却是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旁边嘴快的青蕊却是翻了个白眼道，“秋菊那个贱蹄子爬了老爷的床，昨晚竟然传了三次水！”

　　“什么！”李氏一下子就清醒了，猛地坐了起来。

　　金嬷嬷一看暗道不好，瞪了青蕊一眼，忙安慰道，“主母别忧心，想来这不是秋菊自愿的。”

　　“这贱蹄子！难怪这些年一直不开口求我放她出去！竟是在这等着！”李氏怒上心头，根本听不进金嬷嬷的话，一把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去理论。

　　金嬷嬷一把拉住李氏，苦口婆心劝道，“主母，万万使不得，如今那头跟您夺权，秋菊再如何也是自己人，利用好了，还能除了那头的人，主母若是不放心，给她吃下绝子药就是了。”

　　“嬷嬷，我如何甘心啊！”想起这些年的委屈，李氏就悲恨交加，这些年早就把她当初对老爷的爱慕磨得一干二净，可她有儿女在身，无论再怎样，都要争下去。

　　金嬷嬷心疼不已，忙安抚李氏道，“主母，若实在难受，等利用秋菊把她们给处理了，再料理秋菊也不难。”

　　李氏闻言，这才觉得舒服多了，是了，秋菊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金嬷嬷见李氏不吱声，这才松下了心里的焦急，其实这件事对于李氏来说，没有坏处，秋菊的卖身契可在李氏的手里呢，能翻出什么浪花，到时候再吃了绝子药，要多听话多听话。

　　一旁的青蕊看的心中发寒，她不耻秋菊的行为是因为忠心李氏，可她如今却开始怀疑自己的忠心是否也会落得一个兔死狐悲的下场了。

　　金嬷嬷关心则乱，全然忘了有些话不能在青蕊跟前说。

　　“主母，秋姨娘来敬茶了。”外头传来粗使婆子的通报声。

　　许是想开了，李氏也没了平日里的焦虑和暴躁，人也多了几分沉稳。

　　“让她等着。”金嬷嬷看了一眼李氏的脸色，吩咐道。

　　李氏闻言果然脸色更好了些，是了，想做姨娘，可不是得她喝了茶点了头才行么。

　　“青蕊，慢慢伺候主母熟悉穿戴。”金嬷嬷也想敲打敲打秋菊几分。

　　青蕊面无表情的开始替李氏熟悉穿戴不提。

　　等李氏慢条斯理抵达正厅，秋菊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老爷一早就去上朝了，自然不在，因此，正合适好好敲打敲打秋菊。

　　金嬷嬷一万个心眼子，给李氏使了个眼色。

　　“去，把其他姨娘也叫来罢。”李氏只要一想到西苑那些贱蹄子等下的脸色，就觉得痛快无比。

　　青蕊同情的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秋菊，退了出去。

　　秋菊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微微发白，她心思重，又初尝人事，醉酒的老爷不懂疼人，她一夜没睡，浑身都疼，又累又饿又晕又困，如今李氏这头还要应对，等下还有一群踩狼虎豹，秋菊只觉得自己有些难捱。

　　不一会儿，姨娘们来了，姑娘们也来了。

　　李氏看了一眼呆呆的沈静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个娼妓子来这里做什么，平白脏了她眼睛。

　　沈静婉不动声色的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却是冷笑李氏的蠢笨，她若是李氏，就好好地安抚秋菊，到底是多年主仆，感情还是在的，可李氏真是个扶不起的，金嬷嬷这回也犯糊涂了。

　　柳姨娘等人从一进来就用刀一般的目光紧锁秋菊，这个贱蹄子，竟然趁虚而入！

　　“既然来了，就开始吧。”李氏看在眼里，心情舒畅极了。

　　青蕊端来了茶，秋菊稳了稳心神，接过茶杯上前微微一福，“请主母喝茶。”

　　“秋姨娘，起身吧。”李氏接了茶，淡淡的喝了一口。

　　这便是承认秋菊的身份了，秋菊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得如芒在背。

　　“主母真是贤惠，连秋菊也舍得。”坐在柳姨娘身旁的王姨娘软软的递了个刀子来。

　　李氏表情顿时一僵，秋菊也觉得心中难受，一时间，竟是诡异的沉默了起来。

　　王姨娘半点也不担心李氏发作她，她这话可挑不出什么毛病，李氏若是发作她，可讨不找好处。

　　沈静婉垂下头，眼里划过一丝暗色。

　　“主母，周嬷嬷来了。”外头的粗使婆子恭敬的声音打破了僵硬的沉默。

　　李氏有些诧异，随机脸色更不好看了。

　　老夫人定是来看她笑话的！

　　“请进来吧。”

　　就是心中一万个不痛快，李氏也不敢怠慢了周嬷嬷，那可是伺候沈丞相长大的老嬷嬷了。

　　“老奴给主母请安。”周嬷嬷神色温和，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看似呆滞的沈静婉。

　　李氏僵硬着脸，扯了一抹笑道，“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主母明察，五姑娘到底是到了该教养的年纪了，不若到时候说亲事，有个半点的差错，拖累了丞相府的名声，怕是不妥。”周嬷嬷神色虽温和，可语气里的强硬也暗中告诉了李氏，这件事是绝对要执行的。

　　李氏自然是听出来了，她虽然看不上沈静婉，可她却心疼自己的女儿，若是将来沈静婉有个什么行止差错，必会拖累她的宁儿。

　　“这是自然的，最近着实忙了些，没想起来。”李氏警告的看了一眼呆滞的沈静婉，按捺着心里的嫌弃道，“你明日就跟着姐妹们去学堂罢！”

　　沈静婉闻言，心中大喜，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只恭敬呆板的点头，“是，母亲。”

　　“另外，五姑娘也不小了，身边得有差使的，老夫人心疼主母忙碌，便挑了两个老实本分的丫头给五姑娘，如今丞相府到底是主母在管着，老夫人让老奴来跟主母知会一声。”

　　李氏闻言，脸上那抹扯出来的笑意差点没挂住，老夫人竟然这般关注那个娼妓子！不过就算老夫人再抬举，沈静婉的出身也永远拿不上台面，要挟不到宁儿，想到这，李氏神色也没那么难看了，左右不过是个娼妓子，谁爱管谁管去，“母亲的好意，自然是明白的。”

　　周嬷嬷笑眯眯的看了沈静婉一眼，便离开了。

　　在场的姨娘们却是不安了起来。

　　老夫人莫不是，真看上了这个小贱蹄子？

　　如果真是这样，沈静婉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她们想随意拿捏的娼妓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