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没有女婿来娘家

今天是年初三，按照Y市的民俗，今天是女婿带着出嫁的女儿回岳母家探亲的日子。

防盗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从一大早开始，这栋楼的楼上楼下此起彼伏地响起门铃声，接着是开门声，紧接着是各位岳母惊喜的声音，林安雅可以想象到各家的情形：女婿带着女儿和外孙或外孙女来到岳母家门前，按门铃后，岳母惊喜地打开门，招呼姑爷（女婿）、拥抱女儿、爱抚小外孙或外孙女，接过女婿手中的礼盒，将女儿一家迎进门……不久后，楼下就响起了鞭炮声，那是外孙接受了外婆的红包后，再拿着外婆给买的鞭炮礼花，等不及夜晚来临，迫不及待地去楼下放鞭炮了。

巧的是，这栋楼，一梯三户，户主都是五十岁以上的人，而且奇怪的是，从一楼到六楼，都是旺女儿，几乎各家都有出嫁了的女儿，那么今天就应该是各家女儿带着女婿回娘家的大喜日子，楼下的停车场停满了各式各样的私家车;从宝马、奔驰到五菱、宝骏……就是不会出现林安雅家的那辆灰色的朗逸。

今天方家，对，这家辈分最长的是一位九十岁的方姓老太太，所以称方家，一套房子里现在有五位女人，除一位尚未婚配外，其他几位都结过婚，但今天，这套房子里注定没有男人，即这家无女婿上门。

五位女人现在分散在四个房间里，房子里静悄悄的，和外面的门铃声、惊呼声、寒暄声、鞭炮声等声音，格格不入。

这个家里其实是有男人的，林安雅见到过的男人，除了去世的爷爷，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这些在世的男人竟然都不在家。他们分布在这个地球的各个地方，他们不随妻子回这个娘家，自然各有各的理由。

这里面的无奈，无法用言语述说，这家的男人，有的是为了工作，有的是为了其他原因。

客厅里有两个女人，近九十岁的方老太太，正带着老花镜，靠躺在长沙发里，腿上盖着毯子，耳朵里插着耳机，捧着一个大大的粉红色平板，在看老电视剧；她的旁边坐着她女儿，近七十岁的徐瑛，徐瑛正在玩着一副扑克牌；旁边的一个卧室里，一对母女还在睡觉，一位是方老太的另一位六十多岁的女儿徐朝曦，另一位是徐朝曦三十八岁的女儿丛芯；还有一间卧室里，就是徐瑛近四十五岁的女儿，林安雅。

林安雅的爸爸、也就是徐瑛的丈夫现在在美国，他是在林安雅哥哥林骏的陪同下去看他在美国工作的孙子并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徐莹因为去过美国并且放心不下自己的母亲，而没有随行，尽管家中有其他女人，徐瑛就是不放心自己的高龄母亲。

林安雅的小姨夫、也就是徐朝曦的丈夫现在在欧洲，他退休后接替自己的父亲，在俄罗斯经营一家中餐馆，被法院返聘的徐朝曦和做银行工作的丛芯因为休假时间短、且害怕俄罗斯冰冷的冬季气候，没有去俄罗斯与他团聚。

而林安雅自己的丈夫，却带着他们十五岁的儿子回了他那个在鲁西南农村的老家，其实以前林安雅每次都不嫌弃他家的卫生条件差、没有取暖设备，跟着他回去探亲，但今年她丈夫谢福海说什么都不让林安雅回他老家……林安雅虽然服从了他，但心中总是隐隐有些不安。

林安雅还不敢把自己心中的这份不安透露给家中的其他几位女性，只好用工作来强迫自己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静下心来。现在，她正在电脑上写一篇小说，她拼命让自己的思维集中，不想被屋外的声音干扰。她的脑海里不时出现爷爷那本残破的日记中的尚能被辨认出来的词句，但那些只言片语没有给她多少帮助，她的小说中的情节，绝大部分是通过她的想象虚构出来的。

写了一会儿，林安娜来到了客厅，发现母亲徐瑛已经进了厨房，方老太太闭目躺倒在沙发中，腿上的毯子已经滑到了沙发前的地上，平板放在她的肚子上，里面的电视剧还在播放，林安娜走过去，轻轻拿起地上的毯子盖到了放老太的身上，顺便看了一眼平板里正在播放的视频，还是何晟铭的《桐柏英雄》，这是何晟铭这位“王爷专业户”参演的为数不多的抗战题材的电视剧。林安雅按下了平板的暂停键。

正在这时，丛芯醒来了，走出了卧室，她路过客厅去卫生间，看了一眼姥姥身上的平板，吐了吐舌头，说：“还在看‘外公’呢！”

外公，林安雅叹了口气。

记得，那是去年十月份，林安娜为了备课，在网上浏览电视剧《桐柏英雄》，被方老太太无意中看到。林安娜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方老太太送了一盘水果给正在看视频的林安娜，她放下水果盘时林安娜忙按下暂停键，荧屏定格在何晟铭穿八路军军装的画面。站在林安娜的身后的方老太太却轻呼一声，眼睛透过老花镜，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安娜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林安娜回头，却发现，两行老泪滑下了老太太依然白皙的面颊，直到滴到地上。

方老太晃了晃身体，身体依然健朗的她，手捂心脏的位置，轰然倒地。

这可把林安雅吓坏了，她哭喊着，却不知道是否该触碰老太太的身体，因为听说有一种心脏病，不能动患者的身体，否则将无法救治。

林安雅的哭喊声引来了家中其他几位女性，大家拨打了120，好在救护人员到达时，老太太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地流泪。

在医院，正在输液的方老太太用她那只没有插针的手，抓住了林安雅的手，嘴唇哆嗦了半天，轻声问了林安雅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有你外公的照片？还是彩色的？”

林安雅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怎么会有外公的照片？她根本不知道传说中帅气不输爷爷的外公长得什么样？据说，仅有的几张照片，也在林安雅出生前，由于文革的抄家和那场大火，而不见了。

外公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