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向女儿,“缓缓,可疼得厉害?”
“我想,哥哥更疼!”苏长欢回,“我方才说的话,一扎一个准,他这会儿,心里一定疼得厉害!”
“你既知会扎疼他,为什么还要说那些戳人肺管子的话?”尹初月眼泪汪汪。
“我就是要让他难受!”苏长欢咧嘴笑。
沉疴需猛药,乱世用重典。
她就是要狠狠的扎痛他,就像当初狠狠的把那把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
痛极了,人才会醒。
她盼着哥哥,能早一日觉醒!
尹初月见她仍是要别扭着说话,那边忍不住又要抹眼泪相劝。
“缓缓,你哥哥虽每日里同你吵闹,可是,他是真心疼你的啊!你晕迷不醒这两天,他生生急出了一嘴的燎泡,冒雨为你寻医问药,他真的是把你这个妹子放在心尖上,真心疼爱你的!”
“我知道!”苏长欢扬起肿胀的唇角,眼前一片模糊。
苏长安自然是真心疼她的。
可惜,这一点,前世她是直到他快死时才明白。
在这之前,她跟苏长安的关系,势如水火,兄妹俩因为一些琐事,隔三差五的吵闹,不知让兰心院的人,看了多少笑话。
那时她觉得这个哥哥处处谄媚兰心院的人,完全没把她这个妹妹放在心上。
可后来,他是为她而死的。
他一向懦弱隐忍,到谁跟前都陪着笑。
可后来听说墨子归要将苏念锦纳为平妻,他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那时的墨子归,已是大棠威名赫赫的异姓王,手握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的人,依着他以前的性子,怕是要匍匐在地上,去讨好人家。
可他却冲上门去,恶狠狠的揍了墨子归一顿。
那可能是他短短三十多年,最为英武豪迈的时候吧?
他手握一把红缨枪,耍得虎虎生风,对着刚起身的墨子归就是一阵夺命连环刺。
“墨子归,你这小命,都是我妹子救回来的!”
“你想纳谁,我妹子都同意了,为什么偏要纳那整日欺负她的苏念锦?”
“既然你非要纳她,那就先把你欠她的命还回来吧!”
“除非你从老子的尸身上踩过去,否则,你休想如愿!”
他拼了命与墨子归缠斗,竟将那沙场宿将缠得狼狈不堪,刺得一身是血,竟无招架之力。
若不是她拉着,也许他会当场宰了那负心人!
她的哥哥,原本,该是盖世英雄!
可是,他被人恶意养废了,跟她这个妹子一样,被这苏家的两位当家人,刻意打压,生生养成了两个废物!
一开始,他们不是这样的。
他们七八岁之前,苏家的老太太还没从老家南阳搬过来。
柳娇兰虽然进了门,但母亲年轻健康,还是苏家的主母。
那时苏明谨的心,也没偏到现在这样。
在他们幼时,还是会抱他们,亲近他们,叫他们,乖儿子,俊闺女儿。
那时的苏长安依然不是读书的料,可八岁的他,已能将外祖许家的二十九路许氏枪法,耍得有模有样,背起兵书来,也是头头是道。
他跟外祖去边疆厉练,连外祖都欣慰的夸他,将来必是将帅之才。
那时的苏长欢不过五岁,丽质天成,人见人夸,伶俐可爱,五岁她便能作诗画画,连当时的太傅刘先生都夸她灵气逼人。
那时的苏明谨还不是太傅,只是一个四品京官,有这么一双女儿,也颇为自傲,甚是娇宠。
那个男人,是疼过他们的。
可是,那点疼爱,还不如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若是从来不曾得到过,也就不抱任何期望,也就没有那种执念,他们对他,也自然没有那样难以割舍的孺慕之思。
可后来,母亲说病就病了,他的父爱,也说没就没了,年幼的兄妹俩,就此被父母抛闪离弃。
母亲病痛难忍,实在顾不到他们,父亲却是处处看他们不顺眼,把他们教给乡下来的苏老太太管教,全权由她负责,不再过问。
那么小的孩子,就此落在了污泥堆里,由得别人随意涂抹,变得不堪入目。
偏偏自己还觉得这样很好。
因为只有依着祖母的调教,才能得到父亲的一点青眼赞许。
他们拼命的讨好着父亲祖母,生怕自己做得不好,那姿态一低再低,低到尘埃里,匍匐到他脚边,跪求他那一点点父爱。
可到最后,他们将自己作践成了这世上最可悲之人,临死之前,不过换他一句,废物。
他们处心积虑养废了他们,却还要骂他们,废物!
更可悲的是,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是个废物,就是低人一等,就该由得别人训斥唾骂。
人的脊背,一旦习惯弯着,就很难再直起来。
因为直起来的那个过程,比弯着痛苦多了,有的时候,甚至会因此丢了命。
不过,没关系,她有耐心,她会慢慢等。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废物!
门外,脚步声响起,打断她飞扬的思绪。
却是那位韩神医到了。
韩神医其实早就到了,但他进苏家门,素来是要先去慈心院向苏家老太太请安,顺便再诊个平安脉。
不巧,今天苏老太太被气得不轻,他少不得便要开些舒心解郁之药,给她调理,再说些宽心的话,来顺她的心。
等到那边忙活完,到了宁心院,已是午后。
一进宁心院,韩神医这脸色便不怎么好看。
当然,这外面的人,不管是谁,进了宁心院,面色都不会好看。
人人都知道,苏家嫡出这一脉,是烂泥扶不上墙,当娘的病病歪歪,当儿子的万事不成,只会傻笑,当女儿的又俗又丑,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上不得台面的人,是连奴仆都要低看一眼的。
更不用说,这位还是棠京有名的韩神医。
韩神医一进门,看到苏长欢,先是冷着脸子,教训了一通。
隔着十几年,重听这位神医的“教诲”,苏长欢不得不慨叹,当年他们这一家四口,真是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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